夜色如墨，将白莲教钱塘分坛所在的荒僻山庄紧紧包裹。远处西湖的波光与此地的死寂恍若两个世界。
上官婉儿伏在潮湿的草甸中，屏息凝神，身旁是同样黑衣劲装的陈明远。他们已在此潜伏了近半个时辰，观察着山庄侧门守卫换班的规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火气，混杂着夜晚的露水与泥土的腥味，令人心头无端发紧。
“戌时三刻，换班间隙最短，只有不到十息。”陈明远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如鹰隼，他现代人的思维总能迅速捕捉到规律与漏洞，“西南角墙垣略有塌陷，借助那棵老槐树，可以无声无息进去。”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指尖下意识地捻动，仿佛在推演棋局，计算着每一步的风险。他们追踪失踪的丝绸商人线索至此，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这个看似香火鼎盛、实则诡异莫名的白莲教据点。那些失踪者，据说皆是在参与了教中的“圣水赐福”法会后，便人间蒸发。
“行动。”上官婉儿低语一声，身形如夜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陈明远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婉儿那般飘逸灵动，却带着经过现代体能训练特有的高效与精准。
两人如一片轻羽，借着夜色与地形掩护，顺利潜入高墙。墙内景象却与外界想象的肃杀不同，廊庑回转，灯火昏黄，偶有身着白莲教服饰的教徒低头快步走过，神情麻木而虔诚，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火味愈发浓郁。
根据此前线报，制造“圣水”的醮坛应设在山庄最深处的“澄心堂”。二人避开巡逻，穿廊过院，越往里走，越能听到隐隐传来的诵经声，如泣如诉，缠绕在飞檐斗拱之间，为这夜色平添几分妖氛。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前方拐角传来！上官婉儿眼疾手快，拉住陈明远的手臂，闪身躲入一旁假山的阴影之中，空间狭小，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陈明远能清晰地闻到上官婉儿发间清冷的淡香，与他鼻尖萦绕的那股诡异香火气形成鲜明对比，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一队护卫匆匆走过，并未察觉异样。
待脚步声远去，上官婉儿立刻松开手，稍稍退开半步，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她声音压得极低，一如既往的冷静：“跟紧。”
陈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异样，重新凝神，紧随那道窈窕而坚定的背影。
澄心堂外，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但奇怪的是，堂门并未紧闭，反而虚掩着，内有明亮烛光透出，那浓郁的香火气正源于此。
上官婉儿与陈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感到一丝蹊跷。他们绕到堂后，寻得一扇高处气窗。陈明远蹲下，以肩为梯，助上官婉儿轻盈攀上，窥视内中情景。
只见堂内中央设一高大法坛，坛上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面容模糊。神像前有一口硕大的铜盆，盆中盛满清水，水面漂浮着莲瓣，映照着四周摇曳的烛火，显得神秘莫测。一位身着绣莲白袍的法师，正手持柳枝，蘸取盆中“圣水”，洒向台下跪拜的数十名教徒。教徒们神情狂热，接受圣水淋身时，身体颤抖，如获神恩。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法师拖长了音调吟诵着，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然而，在上官婉儿看来，这场面虽看似庄严，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浮。她的目光掠过那盆“圣水”，落在法坛角落几个不起眼的陶罐上。罐口密封，但隐约有细微的粉末残留痕迹。
她悄无声息地落下，对陈明远低语：“圣水或许只是幌子，关键在那些罐中之物。若能取到少许，或可知其奥妙。”
正说话间，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片乌云，掩住了月光。堂内法事似乎也接近尾声，教徒们开始依次退出。
机会来了！
趁着守卫注意力放在引导教徒离去，两人再次利用阴影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澄心堂侧面的一个小角门。门扉未锁，似是日常运送杂物之用。陈明远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铁签——这是他仿照现代开锁工具自制的，小心翼翼探入锁孔。
寂静中，轻微的“咔哒”声显得格外清晰。门开了。
内里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堆放着香烛等物，恰好通向法坛后方。空气中那股奇异香气几乎浓得化不开，令人头脑微微发晕。他们迅速找到那几个陶罐，陈明远迅速取出一个轻薄的小瓷瓶，用银簪小心翼翼地从罐口刮取了一点残留的粉末，封好收起。
“何人？！”一声低喝骤然从身后响起！一名似乎是回来取东西的教众发现了他们。
没有任何犹豫，上官婉儿反手一枚棋子激射而出，正中那人昏穴。那人软软倒下，但倒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已然过于清晰。
“走！”上官婉儿低喝。
然而已然不及，外面的守卫被惊动，呼喝声与杂沓的脚步声迅速朝角门方向围拢过来！
退路被堵！火光迅速逼近。
“这边！”陈明远拉住上官婉儿，冲向甬道另一头。那并非来路，而是一扇通往更深处庭院的门。
破门而出，眼前是一个较小的院落，看似是堆放杂物的后院，但三面高墙，几乎是无路可逃！追兵已至身后，火把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扭曲在墙壁上。
危急关头，陈明远目光扫过院落角落那几个尚未开封的“圣水”原料陶罐，又瞥见旁边堆放的几坛烈酒（或许是用于法事或消毒），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化学反制！
“婉儿，掩护我片刻！”他疾呼一声，猛地冲向那几坛烈酒和陶罐。
上官婉儿虽不明所以，但此刻无比信任。她手腕连抖，数枚棋子破空飞出，精准地打灭了几支最前的火把，并逼得追兵 momentarily 一顿，为陈明远争取了宝贵的几秒时间。
陈明远奋力拍开一坛烈酒，将其猛地泼洒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阻隔。同时，他迅速打开那个装有粉末的小瓷瓶，将少许粉末与地上些许尘土快速混合——借助现代化学知识，他初步判断这粉末遇水或某些液体会产生剧烈反应甚至发光（类似早期荧光或简易化学实验），这正是“圣水显灵”的把戏！
他抓起一把混合了粉末的尘土，深吸一口气，对着冲过酒液阻隔的追兵们猛地撒出，同时将手中剩余的一点粉末弹入旁边一小滩未干的酒液中！
“无生老母显圣了！”陈明远用尽力气大吼一声，声音在院落中回荡。
奇迹发生了！
那粉末接触湿润的空气和微量的酒精，瞬间爆发出星星点点的、幽绿色的磷光！虽然微弱，但在漆黑的夜里，在那般诡异的氛围下，宛如鬼火骤现，凭空生光！
冲在最前面的教徒猛地看到这“神迹”，骇得魂飞魄散，脚步生生钉在原地！后面的人看不清前方，只听得陈明远那声大吼，又见幽光闪烁，顿时一阵大乱，惊呼“圣迹！”“老母恕罪！”，竟一时不敢上前，甚至有人纳头便拜！
上官婉儿惊愕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旋即明了这是陈明远的“戏法”，她反应极快，立刻配合着用清冷的声音斥道：“亵渎圣物，尔等可知罪？！”声音中蕴含内力，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白莲教徒本就迷信，此刻见“圣水”原料突然“显灵”，又被这般呵斥，顿时疑为神罚，乱作一团。
趁此良机，陈明远一把拉住上官婉儿：“走！”
他注意到院墙一角堆着废弃的桌椅，立即将其作为垫脚，奋力托举上官婉儿先上高墙，自己随后敏捷地攀上。两人跃下高墙，落入墙外荒草丛中，不敢停留，发力向着黑暗中狂奔而去，的身后，只剩下那座混乱山庄中的喧嚣与点点幽光。
直到确认彻底摆脱追兵，两人才在一处隐蔽的树林边停下，扶着树干喘息不定。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那令人不安的香火气。
陈明远看着上官婉儿因奔跑而微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眸子，忍不住低笑出声：“没想到，化学课上学的东西，还能这么用。”语气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自嘲与畅快。
上官婉儿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惊奇与探究：“方才那‘圣光’……亦是你们那时代的…‘科学’？”这个词她从陈明远那里听过多次，但每一次亲眼见证，仍觉不可思议。
“一点小把戏，骗骗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正好。”陈明远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瓷瓶，“关键是这个。只要分析出成分，就能彻底揭穿他们‘圣水显灵’的骗局，动摇他们的根基。”
上官婉儿凝视着瓷瓶，神色凝重：“嗯。此事须尽快。我观那法事，蛊惑人心至极，多耽搁一日，恐又有无辜者受害失踪。”她顿了顿，声音微沉，“那些失踪者，或许与这‘圣水’，与那毒染丝绸，皆有关联。”
就在这时，陈明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另取出一个极小的、以油纸紧密包裹的物件。方才混乱中，他除了取样，竟还下意识地从那堆杂物里摸出了这个。
就着稀疏的月光，他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块丝绸边角料，颜色鲜亮，但手感略显怪异，隐约带着一丝与那香火气类似的微弱气味。
“这是……”上官婉儿蹙眉。
“从他们堆放原料的角落里顺手拿的。”陈明远仔细打量着这块布料，“这颜色染得过于鲜艳了，不像寻常工艺……而且这味道……”
他忽然停住话头，猛地将布料凑近鼻尖，仔细嗅辨。那丝极淡的、被香火气掩盖的气味，与他穿越前在实验室里闻过的某种化学试剂的气味……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一种强烈的、跨越时空的既视感猛地击中了他！
几乎在同一时刻，天际乌云散开，一轮皎洁的满月当空朗照，清辉洒落林间空地。
陈明远无意间抬头望月，月光刺入眼帘的刹那，他猛地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月光不再是月光，变成了冰冷惨白的荧光灯管；摇曳的树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办公隔断；耳边呼啸的风声变成了空调的低鸣与键盘的敲击声……
仅仅一瞬，甚至不足一次心跳的时间！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间现代化的办公室隔间里！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未完成的数据分析报表，旁边的咖啡杯冒着微弱的热气。一个穿着职业装、身影模糊的同事正从他隔间旁走过，似乎还扭头对他说了句什么，声音遥远得如同隔世……
“陈明远？”上官婉儿疑惑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
幻象骤然消失！冰冷的荧光灯光重新变回温柔的月光，键盘声被夜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取代。
陈明远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仍紧紧捏着那块毒染丝绸的边角料，站在清朝乾隆年间的杭州郊外林中。
“你怎么了？”上官婉儿看着他骤然苍白的面色和失神的双眼，上前一步。
陈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跳，目光死死盯住手中那块来自过去的毒物样本，又猛地抬头看向天空中那轮圆满无缺、仿佛亘古不变的明月，声音因极度震惊而略带嘶哑：
“我……我好像……刚刚……回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