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驰,车厢内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穆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她紧握着染血的银簪,掌心刺痛不断刺激着神经,维持着清醒,而方子衿依旧昏迷不醒,软软地靠在她身边。
就在穆希摩挲着车窗,纠结着要不要跳车时,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啊——!”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重闷响和马匹受惊的嘶鸣!
马车猛地一颠,骤然停下,穆希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额头上磕破了一角,鲜血汨汨涌出,但却让她恢复了更多的清醒。
“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车外那个沙哑嗓音的绑匪惊怒交加地吼道。
回应他的,是一道冰冷得如同雪山寒泉的女声,清晰而凛冽地穿透车厢壁:“是你的黄泉引路人。”
话音未落,下一秒,便是一道凛冽的剑锋呼啸,穆希听到了人头落地的咕噜闷响,那声音沙哑的绑匪,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来,就失去了性命!
这声音……是泠月!
穆希心中狂喜,甚至顾不得擦去额角的鲜血,猛地掀开车帘!
清冷皎洁的月光下,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立于车旁。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英气十足的劲装勾勒出她高挑而矫健的身姿,镀了一层清辉的衣袂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洒脱与飘逸,宛若一位踏月而来的世外侠女,英姿飒爽,风骨天成。
她的面容在月光映照下清晰无比,那是一张堪称绝美的脸,五官精致又如玉琢雪雕,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星坠空,鼻梁挺拔,唇色淡绯。
然而,这般惊世的容颜上,却仿佛凝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与疏离,便令见到她的人难以生出亵渎之心,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敬畏。
她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身狭长,寒光凛冽,此刻正有殷红的血珠沿着剑锋缓缓滑落。
只见,她手腕随意地一抖,动作干净利落,那剑身上的血珠便被尽数甩落在地,溅开几朵小小的暗色梅花,只这么一瞬,剑身便重新恢复了月华般的澄澈清冷,映照出她冰冷的眸子。
正是泠月。
地上,躺着那个沙哑嗓音的绑匪,已然身首异处,魂归西天。
而那仅剩的那个尖细嗓音绑匪,被泠月一脚踩在背上,动弹不得,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女侠饶命!饶命啊!”绑匪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泠月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转向穆希,见她虽然狼狈,但伤势不重,且眼神清明,微微颔首:“大小姐,我来迟了。”
“怎么会?多谢你又一次相救!”穆希摇摇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跳下马车,走到那被制服的绑匪面前,冷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们的?是不是沈崇山?沐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绑匪在泠月冰冷的杀气下,早已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小的、小的的确是沈府的下人……今天也是、是沈太尉府上的管事让我们干的!说要趁着中秋佳节给太尉进个‘新货’送进京郊的李家庄子里的地牢,让他高兴高兴……管事说,让沐、沐家少爷沐辉来选‘新货’……他、他给我们指了人,要绑一个戴白狐面具、穿青衣服的小娘们,还、还说了小姐您大致的行踪……这都是,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是管事吩咐的,是沈太尉要人,是沐少爷选人,小的只是、只是听命行事!求小姐,不,求姑奶奶大发慈悲、饶了我这一条狗命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一尊惹不起的大佛,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果然如此!
穆希眼中寒光暴涨,完全没再听那绑匪的求饶——沐辉,这个给脸不要脸、心肠歹毒的东西!梅若的死,她还没找他算账,他竟然又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一个念头瞬间在穆希心中成形。她看向泠月,低声道:“泠将军,可否请你装扮成已死绑匪的模样?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反将歹人一军。”
泠月没有多问,只微微点头,显示绑住了那个活着的绑匪,逼问出了他们之前和沐辉接头的地点,随即动作极快地从那死去的绑匪身上剥下外衣换上,又用一顶斗笠遮挡住面容,改扮虽不十分精细,但在夜色掩护下足以以假乱真。
穆希则又回车厢里看了一眼,见方子衿还在昏迷之中,她便过去将方子衿小心地安置在车厢角落,取下软垫垫在方子衿身边。
待穆希说了声“好了”后,泠月便押着那个活着的绑匪,一挥鞭子,驾车迅速返回之前与沐辉约定的接头地点附近——一处偏僻的城墙根下。
“沐少爷!沐少爷!”泠月掐着那尖细嗓音的绑匪后背,示意他呼唤沐辉过来。
阴影中,沐辉的身影果然闪现出来,他脸上带着一丝迷惑:“嗯?怎么了?你们不是得手了吗?”
问出这句话后,沐辉心中感到有些庆幸,幸好他心细,想着沈府的人会不会还有事情要找他协助,便一直等在这里。
“是得手了!按您的吩咐,绑了戴白狐面具穿青衣的小娘们!”那绑匪按照泠月的意思答道,“不过……出了点小意外,我们绑人的时候,绑了两个这样的过来!我们眼拙,认不得人,搞不清哪个是您要的正主,请您快上来确认一下!”
沐辉不疑有诈,只以为是绑匪办事不力,心中暗骂了一声“废物”,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想要指认出穆希的脸。
车厢内光线昏暗,他隐约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两个戴白狐面具的身影。
他站定,仔细瞧了瞧那两名少女的衣着后,便凑近其中一个,正要伸手去揭面具——
沐辉的手刚伸到一半,猝不及防间,那个他以为早已被迷药放倒的身影竟猛地坐直,吓了他一大跳!
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对方抬手,猛地将脸上的白狐面具揭下,随手扔在一边!
面具下露出的,正是穆希那张颇为秀丽的脸,只是此刻,这张原本清丽的面庞上,额角磕破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蜿蜒的血痕划过苍白的皮肤,在夜幕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而她脸上的表情,更是沐辉从未见过的阴森可怖,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阴毒的冰冷,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周身散发出鬼气森森,宛如一只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冤魂!
“沐辉。”穆希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的淡漠端庄,而是带着一种空灵、飘忽的质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直直钻入沐辉的耳膜,冻得他骨髓都在发寒。
沐辉吓得浑身一哆嗦,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叫着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车厢壁上,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没晕?!你怎么会没晕?!”
穆希脸上的鬼魅笑容愈发明显,她缓缓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一把抓住了沐辉试图逃跑而挥舞的手臂!
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掐得沐辉生疼。
“晕?”穆希歪了歪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沐辉,声音依旧飘忽空灵,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怎么会晕过去呢……大少爷……我的冤屈还没了结啊,大少爷……我死得不明不白,我的名声还没恢复啊,大少爷……大少爷,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她模仿着梅若生前说话的语气,声声泣血般的控诉,在昏暗密闭的车厢里回荡!
沐辉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这语气,这内容,这分明是、是那个被他掐死的丫鬟梅若!
“你、你不是沐希!你是、你是梅若!鬼啊!!!” 极度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沐辉的心理防线,他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拼命挣扎着想甩开穆希的手,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放开我!不是我害你的!是你自己找死!滚开!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别人啊,你去、你去找松月、你去找沐有德啊!”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向车厢外求救:“来人!快来人!救命!有鬼啊!!”
然而,车外一片死寂。方才还与他对话的“绑匪”早已无声无息,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细微声响,更衬得他的呼救声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应。
穆希看着他这副丑态,心中冷笑,手上力道更紧,将脸凑近几乎崩溃的沐辉,用那空灵的声音继续幽幽地道:“大少爷……你怕什么?地府好冷啊……下面的人说,我这种枉死的鬼,必须得拉个垫背的做替身才能入轮回……你既然害了我,那就下来陪我吧……”
沐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转化为一种极度恐惧下的嗬嗬气音,他拼命甩动手臂,想要挣脱那只冰冷的手,却被穆希抓住机会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沐辉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过去,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杀猪般的嚎叫再次冲破喉咙。
然而,这还没完,穆希眼中寒光一闪,抬脚狠狠踹在沐辉的腹部!
这一脚蕴含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力量,沐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后飞跌,“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马车厢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
剧烈的疼痛和极致的恐惧双重打击下,沐辉的身体彻底失控,一股腥臊的暖流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裆——他失禁了。
他瘫在污秽之中,脸色惨白如纸,涕泪横流,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穆希,如同看着索命的厉鬼。
他用手肘和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地,拼命地向后蜷缩,直到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车厢壁,再无退路。
“不……不要过来……大姐姐、梅若……饶了我……我知道错了……饶命啊!”他语无伦次地哀求,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穆希脸上那鬼魅般的冷笑丝毫未减,她缓缓蹲下身,与瘫软的沐辉平视,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随身匕首。
看到匕首,沐辉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发出凄厉的尖叫:“你要干什么?!沐希,不,梅若!梅若你这个贱婢你敢杀我?!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祖母不会放过你的!我、我可是沐家唯一的儿子!!我是沐府唯一的香火!!”
“香火?呵呵……”穆希轻声重复,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她手中的匕首缓缓下移,刀尖对准了沐辉两条大腿中间那个布满了神经的致命位置,“沐大少爷,您这根香火对我来说可不值钱呐。”
话音未落,她眼神一厉,手中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啊——!!!” 沐辉爆发出比刚才手腕骨折时还要凄惨十倍的嚎叫,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痉挛,眼球暴突,几乎要晕厥过去,鲜血迅速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他下身的衣裤。
穆希拔出匕首,任由血珠滴落,她凑近因剧痛而面目扭曲的沐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沐辉,我告诉你,不管是沐希的事,梅若的事,还是我自己的事,咱俩都还没完呢。”
她说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不止的沐辉,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
沐辉瞳孔巨震,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穆希戏耍了!
他来不及去想穆希为什么连续说了两次自己和他的仇,眼中写满了畏惧、痛苦和愤恨:“你、你不是来索命的梅若……你是……你是……你就是沐希……”
穆希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在沐辉因为疼痛彻底昏厥过去之前,在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的月华映照下,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森冷微笑:“我不是梅若,但我确实是来索命的。”
片刻后,一派寂静的车厢内弥漫着血腥和污秽的气味,只能听得见细微的风声穿行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