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壁镇的灯火,在这个血色褪去、黑暗弥漫的夜晚,亮得格外倔强。
城墙上的探照灯如同划破夜幕的利剑,来回扫视着焦黑的战场和更远处影影绰绰的废墟。修补城墙的敲打声、搬运物资的号子声、伤员压抑的呻吟与医疗站的忙碌低语交织在一起,驱散着胜利后极易滋生的懈怠与死寂。
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眼神中却多了一股紧绷的锐气。陆晨苏醒并下达的一系列命令,如同强心剂,也如同悬顶之剑。他们刚刚击退了一个“王”,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或许刚刚开始。新王的意志,要求他们不能停下。
指挥室内,灯光昏暗。陆晨披着一件厚外套,依旧难掩脸色的苍白与眉宇间的疲惫,但他坐得笔直,目光聚焦在摊开在桌面的一张手绘的、简陋却标注了无数红蓝记号的城市地图上。骨矛静静靠在椅旁,裂痕微光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李戍渊和凌站在两侧,还有几名核心的战斗队长和侦察好手。
“东区,‘腐沼’地带,原先盘踞着大量受‘枭’气息影响的变异体,现在失去压制,混乱加剧,但未发现新的统一意志凝聚迹象。”一名侦察队长指着地图上一块被标为墨绿色的区域汇报。
“西侧旧工业区,侦察队遭遇了小股游荡的撕裂兽群,击退。发现少量其他人类活动痕迹,很隐蔽,疑似拾荒者或小型幸存者团体,未表现出敌意,但在观望。”
“北面,皇冠大厦周边半径两公里内,能量读数紊乱,污染浓度极高,存在大量不稳定能量结晶和变异组织,侦察队未敢深入。但观测到有别的‘东西’在边缘活动,体型不大,速度极快,难以辨别。”
一条条信息汇拢,勾勒出“枭”死后,其势力范围内危机四伏、机遇与危险并存的复杂局面。
陆晨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位置——位于坚壁镇东北方向约五公里,一座半坍塌的大型物流中心。这里曾经是“枭”囤积“物资”(包括掠夺来的人口、武器、以及它感兴趣的变异生物)的一个重要据点,也是连接其控制区东西两翼的枢纽。
“这里,”陆晨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枭’的重要节点之一。现在应该处于半失控状态。夺取它,可以获取急需的补给,尤其是可能存在的武器和燃油;可以打通向东的通道,扩大战略纵深;更重要的是——”
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可以告诉所有看着这里的眼睛,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接手‘枭’的遗产。这不是扩张,是生存空间的必要拓展,也是威慑。”
“但你的身体……”凌忍不住低声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晨体内那冰冷的滞涩感和灵魂层面的虚弱。
“我需要一场战斗。”陆晨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不是在城头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我需要熟悉现在的力量,”他看了一眼骨矛,“也需要让这座城市记住,杀死‘枭’的,不是侥幸,而是可以重复的锋芒。”
李戍渊沉吟片刻:“物流中心情况不明,残留的污染体、可能存在的‘枭’的畸形造物、甚至其他闻讯而来的掠食者……风险很高。我们兵力不足,经不起大的损失。”
“所以不是强攻。”陆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线,“精干小队突袭。目标明确:夺取核心仓库,摧毁或控制可能的指挥节点,清理主要通道,建立前哨。不贪多,不恋战。速战速决,然后依托物流中心的坚固结构固守,后续队伍跟进巩固。”
他看向几名战斗队长:“挑选最精锐、状态最好的人,二十个以内。我带队。”
“不行!”凌和李戍渊几乎同时出声。
“你是核心,不能轻易涉险!”李戍渊语气严厉。
“你的状态根本不适合高强度战斗!”凌急道。
陆晨缓缓站起,握住骨矛。一股混合着冰冷与微妙侵蚀感的气息自然散发开来,并不强烈,却让房间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几名队长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正因为我状态不稳,才更需要这场战斗。”陆晨直视着他们,“在可控的环境里测试力量的边界,总比在下一场生死存亡的危机中失控要好。而且,”他顿了顿,“如果我不出现,任何占领行为都会被视作虚弱。只有我亲自站在‘枭’曾经的据点上,宣告才真正有效。”
他的逻辑冷酷而清晰,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凌和李戍渊无言以对,他们明白,陆晨说的是事实。王冠的重量,必须由佩戴者亲自承受,尤其是在这力量本身都变得诡异的时刻。
三小时后,夜色最浓时。
十八名精挑细选的战士,包括凌和李戍渊(他们最终坚持同行),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废墟之间。陆晨走在队伍最前方,步伐稳定,但只有紧跟他身后的凌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住骨矛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越是接近物流中心,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腐败、血腥和“枭”残留的污浊能量的气味就越浓。坍塌的围墙后,巨大的仓库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黑暗中偶尔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物体拖曳声,以及某种低沉的、非人的咕噜声。
侦察兵提前清理了几个外围游荡的零散污染体,队伍顺利潜入物流园区内部。按照计划,分为三组:李戍渊带一组控制制高点并清理外围威胁;凌带一组直插疑似指挥中枢的办公楼;陆晨带核心组,目标是最深处的重型仓储区。
行动起初异常顺利。失去了“枭”的统一意志,残留的污染体和一些奇形怪状的、仿佛由多具尸体缝合而成的“枭”的造物,虽然危险,但各自为战,缺乏协调,被训练有素的小队逐一清除或绕过。
陆晨几乎没有出手,他保存着每一分力量,精神高度集中,感应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同时竭力压制体内那股冰冷力量与骨矛之间越来越明显的“共鸣”与躁动。
重型仓储区的大门扭曲洞开,里面堆满了集装箱和散落的货箱,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但也隐约能闻到机油和金属的气息——这是他们最需要的。
然而,就在小队深入仓库内部,开始检查几个关键集装箱时,异变突生!
仓库深处,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蠕动起来!那不是什么物体,而是地面上沉积的、浓稠如沥青的暗红色污染液体,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汇聚、隆起,化作数条粗大粘稠的触手,带着刺鼻的腥风和强大的腐蚀性能量,猛地向小队抽击、缠绕而来!
同时,四周的阴影里,亮起了一双双赤红但呆滞的眼睛,十几只形态更加完整、保留了部分人类特征却全身覆盖角质甲壳、手持锈蚀金属武器的“精英污染体”缓缓走出,它们行动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协调,仿佛被同一个残留的指令所驱动。
“是‘枭’留下的守卫机制!小心地面!”李戍渊在通讯器中低吼。
战斗瞬间爆发!枪声、刀刃破风声、能量击打声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
陆晨眼神一凛,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不仅是清理残敌,更是对他此刻状态和那诡异力量的试炼。
他没有犹豫,踏步上前,骨矛扬起。
这一次,当他试图调动“裁决”之力时,那冰冷中夹杂的暗红微光自动响应,顺着他的意志流淌向矛尖。他没有刻意去操控那股混合力量,而是将它作为“燃料”,注入到最纯粹的“静寂”与“终结”的意蕴之中。
嗡——!
骨矛刺出,无声无息,却仿佛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分解物质的诡异波动。一条抽击而来的粘稠触手被矛尖点中,没有爆炸,没有巨响,而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与粘性,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能量,迅速干瘪、硬化,然后崩解成灰黑色的粉末!
效果显着,但陆晨的右臂,从手掌到小臂,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冰晶纹路,刺骨的寒意和微弱的侵蚀感顺着手臂蔓延!灵魂层面的滞涩感也加重了一分。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身形如鬼魅般在触手与精英污染体的围攻中穿梭,矛影纵横。每一次攻击都带着那种混合特性的“终结”之力,高效地瓦解着敌人,但每一次动用,他身体的“异化”迹象就明显一分,眼神深处的冰冷也似乎掺杂进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模因污染”的混乱与饥渴。
凌和李戍渊一边战斗,一边心惊胆战地关注着陆晨的状态。他们能看到他战斗力的强悍,更能看到他身上逐渐浮现的不祥变化。
就在陆晨一矛将最后一只精英污染体的核心刺穿,使其化为飞灰时,仓库最深处,那滩最大的污染液体突然剧烈沸腾,一个由粘稠污血和破碎肢体组成的、勉强具备人形的怪物挣扎着爬起,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在面部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发出嘶哑混乱的意念波动:
“王……的……气息……叛徒……吞噬……进化……”
它似乎将陆晨身上那混合了“枭”本源力量的气息,当成了某种畸变的同类或可口的食粮,带着贪婪与疯狂的恶意,猛地扑来,身躯在半空中急剧膨胀,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污秽巨口!
陆晨喘着粗气,右半身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暗红冰晶纹路,灵魂仿佛在冰火中煎熬。面对这最后的、也是最强的“枭”之遗毒,他眼中厉色一闪。
不能退,更不能失控。
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冰冷,所有的痛苦,以及对那股侵蚀力量的最后一丝压制与引导,尽数灌注于骨矛之中,迎着那污秽巨口,刺出了迄今为止,最为凝聚也最为复杂的一击——
这一击,会彻底唤醒骨矛中的诡异?还是会成为他初步掌控这危险力量的契机?
污秽巨口,已笼罩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