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营的夜晚，与京城的细雨朦胧又是另一番光景。
天空是纯粹的墨蓝色，银河高悬，星子璀璨如钻，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夜风带着边塞特有的干燥与凛冽，吹拂着营帐和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
沈凌终于处理完手头最后一卷关于战后抚恤安置的文书，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筋骨，玄色劲装勾勒出她利落挺拔的身姿。
刚走出大帐，便看到漓月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处篝火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动着火堆，溅起几点火星。
她穿着方便行动的窄袖胡服，头发编成几股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让她平日里古灵精怪的表情多了几分沉静。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沈凌走过去，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比平日更清冷几分。
漓月闻声抬头，看到是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拍了拍身边空着的木桩：
“沈凌姐姐！你忙完啦？快来坐，烤烤火，夜里冷得很。”
沈凌顿了顿，还是依言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篝火的温暖驱散了夜寒，也柔和了她周身过于冷冽的气场。
“我在看星星呢，”
漓月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语气带着惊叹，
“边塞的星星，好像比京城看到的更大更亮！你看那条星河，像不像一条会发光的纱带？”
沈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璀璨的银河横贯天际，壮丽非凡。
她常年行走于暗处，对这样的景色早已司空见惯，但此刻听着漓月充满憧憬的语气，看着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也落进了一点星光。
“嗯。”她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漓月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惜字如金，并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兴奋问道：
“沈凌姐姐，你说，陛下和丞相大人此刻在济世谷，是不是也在看星星？他们会不会……也在想我们？”
她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哎呀，我瞎想的，陛下和丞相肯定你侬我侬，哪有空想我们这些人。”
沈凌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话语，看着她在火光下生动活泼的侧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她夸自己笑起来好看时，那惊讶又真诚的模样。
自己……似乎确实很久没有真正笑过了。
身为暗卫统领，冷酷和警惕是融入骨血的本能。
然而，面对漓月，这份本能似乎在一点点瓦解。
“他们会安好的。”沈凌看着跳动的火焰，低声说道，像是在回答漓月，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主子……会照顾好陛下。”
漓月用力点头：
“那当然！丞相大人对陛下最是情深义重！”
她说着，忽然转向沈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狡黠和期待，
“沈凌姐姐，等这边事情都了了，我们真的可以去济世谷看看吗？我好像亲眼看看陛下信里说的那个世外桃源，尝尝顾将军他们摘的野橘子，看看苏少主发现的花海！”
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如同最纯净的琉璃，沈凌心中最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轻轻敲开了一道缝隙。
她转眸，对上漓月的视线，极为缓慢地，牵起了唇角。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只是嘴角极细微的上扬弧度，在她常年冰封的脸上，却如同春风吹过冻土，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冰雪初融的美。
“好。”沈凌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郑重的承诺，“我答应你。”
漓月再次被她这罕见的笑容惊艳到，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喜，她一把抓住沈凌的手臂，雀跃道：
“沈凌姐姐！你又笑了！你真的应该多笑笑！太好看了！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沈凌的手臂被她摇晃着，那温暖的触感和漓月毫不掩饰的赞美，让她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挣脱。
感受着臂上传来的温度和耳边清脆的笑声，她看着漓月近在咫尺的、灿烂的笑脸，心中那片荒原上的星光，似乎越来越亮了。
“莫要胡闹。”她故作严肃地说了一句，语气却并无多少斥责之意，反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漓月嘻嘻一笑，果然松开了手，却依旧挨着她坐得很近，仰头看着星空，开始畅想着未来一起去济世谷游玩的场景，话语里充满了欢快的憧憬。
沈凌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字。
篝火噼啪，星光漫天。
某些坚固的冰层，正在这星火与笑语中，悄然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