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书房外的小露台上,摆着一张棋盘。
“啪!”
林震手执红帅,重重拍在棋盘上,震得几颗棋子跳了三跳。
“小子,你那点小聪明在江城好使,到了这盘大棋里,不过是被人吃掉的卒子。”
许天手里捏着一枚黑马,悬而未落。
棋盘上,红方车马炮俱全,杀气腾腾,黑方却只剩残兵败将,被围困在九宫格内。
“二叔,卒子过了河,就能当车使。”
许天淡淡一笑,落子。
“拱卒,将军。”
林震一愣,盯着棋盘看了半晌。
这不起眼的小卒,不知何时竟卡住了老帅的咽喉。
“有点意思。”
林震把棋子一推,不下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扔给许天一根,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你在江城赢了一局,赵明轩折了。”
“但你知道你动的是谁吗?”
“赵家。”
“屁的赵家!”
林震嗤笑一声。
“江东省那个赵家,不过是京城赵家的一个分支,充其量算个看家护院的旁系。”
“但他那系出了一个狠人,赵平云。”
许天瞳孔微微一缩。
“赵明轩是蠢货,喜欢摆排场。”
“赵平云不一样,他要是出手,不会给你唱戏的机会。”
林震指了指许天的心口。
“他会直接让你这就停跳。”
“这次赵明轩判了死缓,赵家没闹,甚至连上诉都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
“弃车保帅。”
许天平静地说道。
“赵明轩成了负资产,切掉他是为了止损。”
“赵平云这种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兄弟。”
“你看得倒是透。”
林震站起身,拍了拍许天的肩膀。
“既然进了林家的门,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老爷子不给你递梯子,是因为梯子得自己爬才稳。”
“但若是有人敢坏规矩,搞暗杀那一套,老子手里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这是承诺,也是林家给的底气。
……
从滇州回来的路上,林清涵一直很沉默。
直到转车驶入景仁镇的地界,看着路边熟悉的烟火气,她才轻轻握住许天的手。
“怕吗?”
“怕什么?”
许天反问。
“年后,省里要变天了。”
林清涵声音有些低沉。
“赵嘉骏要来接任省委书记。”
“他是赵家核心那边,虽然和赵明轩那一支关系不睦,但毕竟都姓赵。”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天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那是一片正在大兴土木的工地,到处刷着“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标语。
“只要我不犯错,他也不能明着把我就地免职。”
在许家老两口那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张桂兰拉着林清涵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临走时塞了个大红包,还把家里腌的腊肉装了满满一后备箱。
然而,温馨总是短暂的。
正月十五刚过,一纸调令。
原江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许天,调任江州市环境保护局,任党组书记、局长。
典型的明升暗降。
在这个Gdp至上的年代,环保局就是个只有义务没有权力的冷衙门。
既要背锅,又要受气,还得罪人。
尤其是江州市重工业发达,污染企业众多,这位置就是个火坑。
……
江州市环境保护局,三楼会议室。
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今天是新局长上任的日子,但会议室里却松松垮垮。
几个副局长瘫在椅子上,有的在看报纸,有的正低头全神贯注地玩起贪吃蛇,还有的在聊着晚上的饭局。
“哎,老刘,听说新来的局长才刚到二十六岁?”
“刚来就要了份工作记录,他看得懂吗?”
副局长张达吐了个烟圈,一脸的不屑。
“毛都没长齐呢,懂什么叫排污指标?懂什么叫环评?那是人家命好,在县里镀了金。”
另一位副局长刘伟嘿嘿一笑,语气阴阳怪气。
“不过到了咱们这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咱们这可是专业技术单位,外行领导内行,那是会出乱子的。”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没有前呼后拥,也没有市委组织部的领导陪同。
许天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夹克,手里拿着那个保温杯,腋下夹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大步走了进来。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嘈杂。
没人起立,甚至没人正眼看他。
这是下马威。
许天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
他没说话,只是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将腋下的档案袋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砰!”
原本嘈杂的会议室静了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天。”
“我知道,大家对我这个新局长很好奇,也很不服气。”
许天环视一周,目光清冷。
“觉得我是来镀金的,或者是被人踢过来的。”
张达冷笑一声,把腿架成了二郎腿。
“许局长,咱们环保局工作繁重,都是技术活。”
“您刚来,还是先熟悉熟悉情况,具体的业务,我们几个副手帮您分担就行了。”
这是要架空他。
许天笑了,但这笑容不达眼底。
“熟悉情况?确实需要。”
许天解开档案袋的绕绳,从里面抽出一叠洗好的照片和几张复印的表格。
“张副局长,分管环境监察是吧?”
许天拿起一张照片,推到张达面前。
“昨晚凌晨两点,我在市北化工厂的排污口蹲了一个小时。”
“那个味道,辣眼睛。”
“但我翻看了咱们监察大队今早交上来的巡查记录表,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市北化工厂设施运转正常,达标排放。”
张达的二郎腿僵住了,眼神闪烁。
“那……那是巡查时间不一样,或者是设备有间歇性故障……”
“故障?”
许天打断他。
“我昨晚亲眼看见有人爬上排污口,用塑料布把采样探头给蒙上了。”
“照片里这个人,穿着的可是咱们化工厂的工作服。”
“这就是你说的技术活?”
“蒙探头的技术?”
“还是说,咱们监察大队的巡查,只查酒桌,不查排污口?”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达的冷汗下来了。
新局长半夜去蹲排污口?
这是个什么路数的疯子?
许天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转头看向刘伟。
“刘副局长,分管环评审批。”
“城南造纸厂二期扩建项目的环评报告我看过了,写得很漂亮。”
许天从档案袋里抽出两份报告复印件,一份新的,一份旧得发黄。
“但是,刘局长,你这复制粘贴的手艺是不是太糙了点?”
许天把两份报告往桌上一拍。
“左边这份是98年一期工程的报告,右边这份是你刚批的二期报告。”
“除了项目名称改了,里面的水文地质数据、本底监测数据,竟然一模一样!”
“四年过去了,小清河的水质早就从IV类变成了劣V类,你拿四年前的数据来做现在的环评?”
“这要是传出去,是你刘副局长为了收钱闭着眼睛批条子,还是说我们环保局的干部,连基本的实地勘察都懒得去?”
刘伟手里的茶杯一抖,水洒了一裤子。
这是硬伤!
是被当众抓住了懒政和造假的把柄,这在这个年代,只要上面想查,一查一个准!
“还要我继续吗?”
许天合上档案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李科长,监测站那台进口的气相色谱仪,买来三年了,开机记录只有两次?”
“这就是你们报给市里的设备满负荷运转?”
“王主任,信访办的记录本上,关于水泥厂扬尘的投诉电话,上个月记了四十五条,处理结果全是查无实处。”
“但我昨天开车过来,车停在路边十分钟,车顶上就是一层白灰。”
许天每说一句,在座的人头就低下一分。
这哪里是外行?
这分明是个比内行还毒辣的找茬专家!
短短五分钟,会议室里的气氛从刚才的懒散嚣张,变成了现在的如坐针毡。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混日子的,也不管你们觉得环保局是不是养老的地方。”
许天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
“在我的地盘上,专业不仅仅是挂在嘴边的词,更是保命的家当。”
“看不懂报表的,回去重学。”
“不想去现场的,写辞职报告。”
“我许天是被贬过来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谁要是觉得这官帽子戴腻了,想用这种低级错误来挑战我的底线,尽管来试。”
说完,他端起保温杯,转身就走。
“十分钟后,各科室负责人带着能经得起推敲的原始数据到我办公室。”
“谁再拿假数据糊弄我,我就请市纪委和审计局的同志来帮你们核对。”
直到许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会议室里依然没人敢喘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