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这把火,烧得旺,熄得也快。
县电视台一刀未剪播出。
乌纱帽换活命钱,成了坊间美谈。
许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
他太清楚了。
这只是开胃菜。
梁琦那种疯狗只会狂吠,真咬人的,是不叫的狗。
……
一周后。
“啪。”
一沓文件被扔在茶几上。
李建业瘫在沙发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这位分管交通的老黄牛,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此刻却红着眼,双手插在头发里,指甲缝里全是烟灰。
“许县长,这活儿没法干了。”
“省计委规划处,这已经是第四次把我们的本子退回来了。”
许天没说话,只是拿起那个保温杯,轻轻转动着杯盖。
“第一次,说格式不对。”
“第二次,说这页码的位置偏了三毫米。”
“第三次,那个刚毕业的小办事员,拿着尺子量我们的行间距,说不符合省厅下发的最新排版规范。”
李建业抬起头,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全是委屈。
“我忍了。”
“为了那点儿修路款,我个五十多岁的人,给那二十出头的毛孩子赔笑脸,递烟,装孙子。”
“我连夜让人改,改得一个标点都不敢错。”
“今天一大早,我堵在他们门口。”
李建业气得发抖,指着那沓文件。
“你猜怎么着?”
“那个办事员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出来一句话。”
“最近政策有变,县级公路项目暂缓审批,回去等通知。”
李建业突然笑了一声。
笑得比哭还难看。
“等通知?”
“马上就要入冬了!路基都刨开了,这时候停工,一场雪下来,前期砸进去的一百多万就全废了!”
“他们坐办公室吹着暖气,上下嘴皮子一碰,咱们江城老百姓一年的指望就没了!”
许天放下杯子。
走到茶几前,翻了翻那沓被退回来的文件。
“老李。”
“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建业抹了一把脸,眼里透着一股绝望的试探。
“许县长,要不……咱们低个头?”
“我听说规划处那个梁振华,最讲究面子。”
“咱们找个够分量的中间人,备一份厚礼,我去给他磕一个都行。”
“只要能把这几百万批下来,我李建业这张老脸,不要也罢。”
办公室里很静。
“低头?”
许天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老李,你把头放得再低,人家就会放过你?”
“梁振华要的不是你的脸,也不是那几百万的项目。”
“他要的是我的命。”
“他这是在把江城往死里困,把咱们的财政往绝路上逼。”
“只要我因为这就低了头,去求他,去拜他的码头。”
“那之前抓的人,是不是得放?”
“之前封的工地,是不是得开?”
“那两条人命,是不是就成了咱们为了求荣华富贵,送给人家的投名状?”
李建业张大了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棉花。
他想反驳。
但看着许天那双眼睛,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进,是死磕。
退,是万劫不复。
“回去歇着吧。”
许天走过去,拍了拍李建业佝偻的肩膀。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既然下面的办事员做不了主。”
“那我就去找能做主的人。”
“这江城的路,必须修。”
……
旁晚。
林清涵的公寓里,灯光昏黄。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热气腾腾。
但两人都没动筷子。
“梁振华动手了。”
林清涵解下围裙,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神色凝重。
“我托人问过了。”
“这一周,梁振华见了政法委副书记三次。”
“他在织网。”
“用行政审批卡你的脖子,让你在县里威信扫地,被下面的人架空。”
“然后再利用之前你在工地发钱这事儿,给你扣个帽子。”
林清涵看着许天,语气急促。
“这一招叫钝刀割肉。”
“你这次去省城,就是自投罗网。”
“他既然敢在项目上卡你,就做好了你上门求情的准备。”
“到时候,他会把姿态摆得极高,甚至会录音,会留证,把你求饶的样子变成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天夹了一块排骨。
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求情?”
许天咽下食物,拿纸巾擦了擦嘴角。
“谁说我是去求情的?”
林清涵一愣。
“那你去干什么?”
许天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笑容。
“梁振华这人,我研究过。”
“他在计委干了二十年,从没犯过大错,甚至连收礼都只收字画古玩,绝不碰现金。”
“这种人,谨慎到了骨子里。”
“谨慎,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许天看向林清涵。
“清涵,帮我约他。”
“就说江城许天,带着诚意,想请梁处长喝杯茶。”
林清涵皱眉。
“地点呢?”
“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在外面跟你见面。”
许天嘿嘿一笑。
“就在静心茶舍。”
林清涵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梁琦的窝点。
是梁家父子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你要去他的大本营?”
“你是想……”
“我不进去,他怎么会放心?”
许天整理了一下衣领 。
“他以为我是去跪着求饶的。”
“他以为那是他的主场。”
“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毕竟。”
“要把桌子掀翻,首先得坐到桌子旁边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