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年额头上的汗,已经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就在陈望年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一个便签本,轻轻地推到了他的眼前。
是许天。
只见许天面色沉静,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在便签本上,只写了一个字。
拖。
就这一个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让陈望年找到了主心骨。
对!拖!
现在绝对不能答应,也绝对不能拒绝!
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
陈望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赵市长,您看……是这么个情况。”
他组织着语言,大脑飞速运转。
“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谢!”
“您提的这个建议,高屋建瓴,非常有道理。”
“市局的侦办能力,那肯定不是我们一个县级公安局能比的。”
他先是顺着赵明轩的话,一顿猛夸,把姿态放得极低。
“但是呢,这个案子,目前我们还只是在查账阶段,很多情况非常复杂,账目和凭证堆积如山,我们自己都还没完全理清楚头绪。”
“您看这样行不行?”
“给我们一点时间,等我们把前期的证据梳理扎实了,形成一个比较清晰的报告,我亲自到市里,当面向您和市委领导做一次专题汇报。”
“到时候,再讨论联合办案的事情,您觉得呢?”
这是一套官场上最常用的太极推手。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用万能的理由,把皮球又给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
电话那头的赵明轩,沉默了片刻。
那几秒钟的沉默,对陈望年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呵呵……”赵明轩又笑了起来。
“陈书记考虑得很周到嘛。”
“也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不过,速度要快一点。”
“市里领导对这件事很关注,等着你们的报告。”
“是是是!我们一定加快进度!一定!”陈望年连声应道。
“那就先这样,我这边还有个会。保持联系。”
“好的好的,赵市长您先忙。”
电话挂断了。
陈望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陈望年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的手,怎么能伸得这么长?我们这边刚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一清二楚了……”
许天弯腰捡起电话,放回桌上。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陈望年,平静地开口:“书记,现在不是追究他怎么知道的时候。我们该考虑,怎么办。”
陈望年的眼神,慢慢恢复了焦距。
他看着许天,苦涩地摇了摇头:“怎么办?我们还有办法吗?”
“小许,你可能还不完全明白。”
陈望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用的是阳谋!是摆在桌面上的,让你没法破解的阳谋!”
“他要案卷,我们给还是不给?不给,就是抗命,就是不识大体,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县里的工作处处受制。”
“给了,案子就完了,我们什么都得不到,还得罪了人。”
“他说让我们加快进度,尽快汇报。”
“这是在给我们下最后通牒!我们能拖多久?”
“三天?五天?一旦我们拿不出让他满意的报告,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把案子接管过去!”
陈望年越说越激动,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而且,你信不信,现在这栋楼里,甚至县里常委会上,已经有人知道赵市长打过这个电话了。”
“那些原本支持我们查案的人,现在恐怕都在盘算着怎么跟我们划清界限了!”
“我……我们被孤立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赵明轩一个电话,就足以瓦解掉陈望年在江城县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查案共识。
政治,就是如此现实。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注定失败的案子,去得罪一位前途无量的市委副市长。
陈望年,以及他身后的许天,瞬间就从一个手握正义的英雄,变成了一个不识时务的麻烦制造者。
许天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陈望年说的每一个字,都切中了要害。
他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在绝对的权力优势面前,任何精妙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赵明轩甚至不需要动用什么阴谋诡计,他只需要亮明自己的身份,摆出自己的态度,就足以压垮一切。
“常规的路,确实走不通了。”许天终于开口了。
陈望年停下脚步,看向他。
“书记,既然棋盘上的规则是对手定的,我们怎么走都是输。”
“那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不按他的规则来。”
“不按他的规则?”陈望年愣住了。
“对。”许天走到那面挂着江东省地图的墙壁前,目光落在了省会江城市的那个红点上。
“他想在体制内,用级别和权力压死我们。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到体制外去。”
“他想把这件事,控制在小范围的官场博弈里。”
“那我们就把它,变成一场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公共事件。”
“他想收走棋盘?那我就把整张桌子,都给他掀了!”
许天的话语,让陈望年都感到心悸。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平时看起来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许天吗?
这分明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拼死一搏的孤狼!
“书记,请您再相信我一次。”
许天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望年。
“给我一天时间。”
“一天之后,如果我失败了,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您就按照赵市长的意思,把案卷交上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我成功了,那该头疼的,就不是我们了。”
“而是他,赵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