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道扭曲变形的闸门,如同穿越了一层无形的界膜。身后地下赛车场里狂躁的喧嚣、橡胶灼烧的刺鼻气味、以及萧驰那如同受伤野兽般濒临失控的怒吼,在闸门重新合拢的沉重闷响中,被骤然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眼前,是清冷得近乎肃杀的现实。
这里似乎是废弃工厂区内部的一个卸货平台,空旷,水泥地面布满污渍和裂缝。几辆黑色的轿车如同蛰伏的暗影,无声地停泊着。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湿冷,以及一种……属于绝对秩序和控制的、冰冷的气息。
秦铮站在那里,深色大衣的衣摆被夜风微微拂动。他没有看刚刚合拢的闸门,也没有理会里面隐约传来的、萧驰手下不甘的叫骂和撞击声,他的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从苏韫莬踏出闸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分毫不移地锁定在他身上。
那目光,深沉,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以及一种……如愿以偿的、毫不掩饰的掌控感。没有关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将失而复得的“资产”重新纳入管辖范围的冷静评估。
顾言澈站在秦铮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同样冷静,他快速扫视了苏韫莬一遍,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随后便微微垂眸,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了周围环境和手中的通讯设备上,如同一个最精密的辅助系统。
先前那个开门、穿着作战服的男人(显然是秦铮安保队伍的头目)微微侧身,对苏韫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是中间那辆体型最为庞大、看起来也最为坚固的黑色轿车。
“苏先生,请上车。”
语气是程式化的恭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苏韫莬的脚步顿了顿。他站在冰冷的夜风里,看着几步之外如同山岳般矗立的秦铮,看着那扇即将为他打开的、光滑如镜的黑色车门。他知道,踏进去,就意味着主动走进了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一个用金钱、权势和冰冷规则编织而成的牢笼。
他攥紧了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的痛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抬起头,迎向秦铮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跟你走。但你要保证,不再为难萧驰和他的人,并且,‘老枪’必须得到最好的治疗。”
这是他走出那道门时,心中唯一的筹码和条件。
秦铮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仿佛在说“你终于学会讲条件了”。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上车。”
依旧是两个字,没有承诺,没有解释,只有绝对的命令。
苏韫莬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在秦铮的规则里,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他能做的,只有相信秦铮那深不可测的掌控欲里,会包含对“所有物”完好性的基本维护,以及对“棋子”价值的合理利用——让“老枪”恢复,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还能成为有用的筹码。
他不再说话,沉默地走向那辆轿车。
车门被那名安保头目拉开,内部奢华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真皮座椅,桃木饰板,一切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像一个移动的、高科技的保险箱。
在他弯腰准备坐进去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戴着低调腕表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似乎是想扶他一把。
是秦铮的手。
苏韫莬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有去碰那只手,而是自己扶着车门框,有些吃力地坐进了车里。
秦铮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他没有任何表示,绕过车尾,从另一侧上了车,坐在了苏韫莬身边。
“砰。”
车门关上,将内外彻底隔绝。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顶级隔音材料营造出的近乎真空的寂静,以及空调系统运行时极其细微的送风声。
车辆平稳地启动,加速,驶离这片混乱之地。透过深色的车窗,苏韫莬能看到外面飞速倒退的、荒凉的工厂景象,以及更远处城市边缘稀疏的灯火。萧驰那个疯狂的地下世界,被迅速抛在了身后,如同一个短暂而光怪陆离的梦。
车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铮没有看他,而是拿起放在一旁的文件,低头翻阅起来,仿佛身边坐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乘客。他身上的气息,冷冽而强大,无声地充斥着车内的每一寸空间,让苏韫莬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苏韫莬靠在柔软却冰冷的真皮座椅上,偏头看着窗外。他没有试图询问目的地,也没有再提起任何条件。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失去了提问的权利。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回忆着刚才在萧驰车上,从那微型存储器里看到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和“容器”的只言片语。
【……‘火种’非单一能量或物质,更近似于一种独特的‘信息扰动源’或‘现实锚点变异体’……】
【……‘容器’筛选标准:高潜力、特定心理特质、与‘火种’潜在亲和度……】
【……‘容器’个体出现高概率‘情感反哺’及‘认知混淆’现象……】
信息扰动源……现实锚点变异体……情感反哺……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如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扰动”,那么秦铮、顾言澈、凌曜、萧驰……他们对他产生的那些复杂难言的情感,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被他无形中“塑造”和“混淆”的结果?
而秦铮,这个代号“基石”的容器,他那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是否也只是“普罗米修斯”计划设定好的程序之一?他现在将自己置于他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之下,是脱离了危险,还是落入了计划更深层的环节?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囚笼,比他想象中更加精致,也更加令人绝望。它没有冰冷的镣铐和阴暗的牢房,有的是顶级的舒适、绝对的安全,和身边这个如同精密仪器般、无从揣测的男人。
车辆行驶得极其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苏韫莬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不敢真正睡去,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思考。
秦铮似乎终于处理完了手头的文件,他将文件放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假寐。但他周身那股无形的掌控力场,却没有丝毫减弱。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开始减速,然后转弯,似乎驶入了一个私人领域。透过车窗,苏韫莬看到外面是修剪整齐的园林和高大的树木,远处隐约可见一栋设计极其现代、线条冷硬的庞大建筑轮廓,在黎明前的微光中,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
目的地,到了。
车辆在一扇自动开启的、厚重的金属大门前缓缓停下,随即驶入了一个灯火通明、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室内车库。
车停稳。
秦铮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苏韫莬,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到了。”他淡淡地说,随即推开车门,率先下了车。
立刻有穿着同样一丝不苟、像是管家或高级助理模样的人上前,恭敬地等候。
苏韫莬看着车外那冰冷、奢华、却毫无生气的环境,深吸了一口气,也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抬头,望向这栋如同堡垒般的建筑内部。这里,就是秦铮为他准备的,新的“观测站”吗?
囚笼的质地,是看不见的规则,和身边这个男人,无处不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