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余温尚未散尽,悬崖边的冷风灌入车内,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苏韫莬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手机屏幕上的那道裂痕,如同在他心口蔓延的冰裂纹。
慕白那条微博下的粉丝狂欢,像一场遥远而讽刺的背景音,衬托着他此刻的无助。那个他从小呵护、觉得最纯净无害的弟弟,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操,真他妈扫兴!”封烬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短促的鸣叫,在山崖间回荡,“一个个的,闻着味儿就来了!属狗的吗?”
他烦躁地抓过手机,屏幕上果然已经有了数个未接来电和消息,来自另外那几个名字。他看都没看,直接长按关机,然后将手机扔到后座,眼不见心不烦。
“哥,别管他们!”他转向苏韫莬,试图重新抓住那份被中断的独占时刻,“咱们去下一个地方,我知道有个赛道晚上也开……”
“回家。”苏韫莬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和坚定,“封烬,我要回家。”
封烬一愣,眉头拧起:“回家?回那个破地方干嘛?等着被那些苍蝇继续堵门?还是等着那几个混蛋去找你?”他语气激动起来,“哥!你还没明白吗?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只有我是真心想带你走!”
“我说,回家。”苏韫莬重复了一遍,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温和忍让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荒芜过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封烬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边缘的执拗。
封烬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这样的苏韫莬,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两人在昏暗的车内无声地对峙着。引擎盖下偶尔传来金属冷却的“噼啪”声。
最终,封烬低骂了一声,猛地转过身,发动了车子。这一次,他没有再飙车,只是阴沉着脸,将车速控制在一种压抑的、沉默的速度范围内,调头驶向市区。
回程的路,安静得可怕。
苏韫莬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旁观者。那些光鲜亮丽、忙碌喧嚣的世界,与他格格不入。而他唯一能蜗居的、那个破旧但熟悉的小窝,似乎也不再安全。
车子最终还是在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的路口停下。封烬似乎也意识到他那辆招摇过度的跑车再次出现,只会引来新的麻烦。
“到了。”他没好气地说,解锁了车门。
苏韫莬默默地解开安全带,手指依旧有些发颤。他推开车门,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甚至有些虚软。
“哥。”封烬在他身后叫住他。
苏韫莬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封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固执的疯狂,“你好好想想。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
苏韫莬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熟悉的楼道,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直到冲进家门,反手将门死死锁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到门外跑车最终咆哮着离去的声音,他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折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线。
苏瑾棽立刻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哥!你回来了!”他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后怕,紧紧抱住苏韫莬,“你吓死我了!封烬那个疯子没把你怎么样吧?他有没有对你……”
他急切地检查着苏韫莬,眼神里的担忧和恐慌真实得令人心碎。
苏韫莬看着弟弟熟悉的脸庞,看着他毫不作伪的关心,封烬那些荒谬的指控、厉战那些可怕的话语,再次变得模糊而不真实起来。这是他的瑾棽,他一手带大的亲弟弟,怎么会……
他抬起冰冷的手,轻轻摸了摸苏瑾棽的头发,声音沙哑:“……没事,他只是……开车带我兜了一圈。”
他再次选择了隐瞒和粉饰太平。除了这样做,他不知道还能如何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世界。
苏瑾棽明显不信,但他看着哥哥疲惫脆弱到极点的神色,没有再追问,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声音闷闷的:“哥,以后别再理他们了……我们像以前一样,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像以前一样?还回得去吗?
苏韫莬闭上眼,没有回答。
那一晚,苏韫莬发起了高烧。
极度的精神冲击和惊吓,终究还是压垮了他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
他意识模糊,时而冰冷,时而燥热,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梦里有时是厉战冰冷的宣告,有时是封烬疯狂的引擎声,有时是慕白那双在微博图片里、握着机票的、骨节分明的手……
苏瑾棽彻夜未眠。
他打来冷水,一遍遍为哥哥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他翻出家里备着的退烧药,小心翼翼地喂哥哥服下;他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哥哥的手,眼神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恐惧、愤怒、嫉妒、还有一种深切的、扭曲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
那些人!那些外人!他们凭什么这样逼哥哥?!凭什么把哥哥变成这样?!
哥哥是他的!从小到大,只有他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只有他才是真正属于哥哥的!
他看着哥哥因发烧而泛红、显得异常脆弱的脸,听着那痛苦的、无意识的呻吟,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在心中疯狂滋长。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年轻却布满阴霾的脸。
微信里,那几个被他置顶的、备注充满厌恶的对话框,正不断弹出新的消息。
厉战:「瑾棽,你哥怎么样?我的人到楼下了,带了医生和药。」
秦玦:「发烧了?温度多少?有没有其他症状?把具体情况告诉我,我咨询一下相熟的医生。」
凌煊:「哥还好吗?妈的都怪封烬那个傻逼!等我比完赛回去弄死他!」
封烬:「……哥睡了吗?烧退点没?(消息已撤回)」
慕白:「瑾棽弟弟,哥哥怎么样了?我还有一个小时落地,地址发我,我直接过去。」
每一条看似关心的话,在苏瑾棽眼里,都充满了虚伪的试探和令人作呕的觊觎。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笑。
他逐条回复,语气乖巧又焦急,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担忧哥哥、手足无措的好弟弟形象:
「谢谢厉战哥,医生就不用了,哥刚吃了药睡下了,不方便打扰。」
「秦玦哥,哥就是吓着了,有点低烧,应该没事的,谢谢关心。」
「凌煊哥你好好比赛,哥这里有我呢。」
「四哥,哥已经睡了,没事了。」
「慕白哥,太晚了你别过来了,哥需要休息,我也准备睡了,不方便接待。」
他巧妙地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将所有试图靠近的触手全部斩断,将哥哥牢牢地圈禁在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重新握住哥哥滚烫的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微蹙的眉头,眼神深处翻涌着痴迷与偏执。
“哥……”他低下头,将脸颊贴在苏韫莬的手背上,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把所有想抢走你的人……都赶跑……”
“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高烧中的苏韫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却无法挣脱这由最亲密之人编织的、温柔的茧。
夜还很长。
而守候在病床前的,或许才是那最不肯放手、也最难以挣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