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青灰天光终于挣脱了暗金余晖的束缚,吝啬地洒在北影校区这片刚刚经历过“法则战争”的土地上。建筑无声,树木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混合着能量过载焦糊味的奇异寂静。远处,警笛声、人声、还有某种低沉的、仿佛重型车辆集结的轰鸣,正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涌来。
苏韫莬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了瑾棽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少年咬紧牙关,清秀的脸庞绷得紧紧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吃力,却死死撑着哥哥摇摇欲坠的身体,向着凌曜通讯器上指示的坐标方向挪动。他们穿过狼藉的宿舍区,避开开始出现骚动的主干道,钻进了一片相对僻静的小树林。
腿上的旧伤、强行引导共鸣的反噬、以及燃烧“火种”本源的虚弱感,如同三股交织的毒蛇,啃噬着苏韫莬所剩无几的清醒。视线模糊,耳中嗡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痛楚。但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意识深处,那片“回响之海”并未因战斗结束而平息,反而激荡着更加复杂难言的余波。
秦铮那道铁灰色洪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庞大,甚至因为之前的“失控”(主动投射守护碎片)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具压迫性,如同受伤后舔舐伤口的猛兽,沉默中酝酿着更深的怒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苏韫莬能“感觉”到,秦铮的意志如同探针,反复扫描着刚才共鸣留下的痕迹,试图解析那超越他掌控的“变量”。
顾言澈的蓝色逻辑网络则在高速运转后陷入了一种近乎过载后的“冷却”状态,运转变得异常缓慢而滞涩,那因悖论产生的“噪点”区域似乎扩大了,但又被某种强行运行的“修复协议”所约束。他在“计算”,疯狂地计算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试图重新将他(苏韫莬)这个最大的“异常”纳入某种新的、更复杂的逻辑模型。
凌曜的橙红色火焰显得疲惫却异常活跃,不断地通过那脆弱的连接传来断断续续的意念,引导着他们避开可能的监控盲区,同时似乎还在与外部某个系统进行着高强度的数据交互,显然在为他们的撤离扫清障碍。
萧驰的暗红色岩浆在短暂的“支援”后,重新变得狂躁不安,但那种狂躁中多了一丝……迷茫?仿佛他自己也无法理解刚才那瞬间的“选择”。连接通道中传来的是更加混乱、充满质问意味的波动,像是在问苏韫莬,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叶曦沐的蓝色水波则沉浸在一种深沉的、近乎虚脱的忧伤与后怕之中,共鸣的消耗显然对他这种情感渗透型“容器”影响巨大,传递来的波动微弱而颤抖,却依旧固执地维持着一丝与苏韫莬的联结,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而瑾棽……那道刚刚被净化、重新变得纯净的金色连接,此刻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温暖的、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关切,如同冰原上唯一的篝火,微弱,却真实地温暖着苏韫莬逐渐冰冷的意识。
这就是“共鸣”后的代价与余波。短暂的统一阵线之后,是更加错综复杂、各自震荡的个体状态。他们因他而共鸣,也因他而陷入各自新的混乱。
“哥,前面……好像有辆车。”瑾棽气喘吁吁的声音将苏韫莬从内视中拉回。
他勉强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林木,看到小树林边缘一条荒废的辅路上,果然停着一辆其貌不扬的灰色面包车。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身形有些熟悉的身影——是凌曜手下那个曾经出现过的、代号“莫西干”的技术人员(虽然此刻他没弄那个夸张的发型)。
看到他们出现,“莫西干”立刻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快速拉开面包车侧滑门,做了个催促的手势。
苏韫莬和瑾棽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冲过去,钻进了车内。
车内经过了改装,后排座椅被拆除,铺着厚厚的软垫,像个简易的移动救护站。凌曜并不在车上。
“驰哥交代,送你们去‘安全屋’。”“莫西干”言简意赅,迅速关上车门,自己跳上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面包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迅速汇入清晨逐渐增多的车流。
“凌曜呢?”苏韫莬靠在软垫上,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曜哥在清理痕迹,干扰追踪,他那边压力很大。”“莫西干”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你们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不只是秦老板和那些穿黑衣服的怪人,连普通的监控系统都捕捉到了异常能量波动,现在全城都在暗流涌动。曜哥说,你们必须彻底消失一段时间。”
苏韫莬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身边紧挨着自己、脸色依旧苍白的瑾棽,伸手轻轻握住了弟弟冰凉的手。瑾棽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更紧地回握住,仿佛这样才能确定彼此的真实存在。
面包车在城市中灵活地穿梭,专挑偏僻小路,显然对路线做过精心规划。苏韫莬闭上眼睛,尝试调动一丝微弱的“火种”之力游走全身,修复着严重的伤势与透支。效果很慢,但聊胜于无。那块被他下意识攥在掌心、从天空坠落的暗金色晶体碎片,紧贴着皮肤,传来一种奇异的、既不冰冷也不温暖、仿佛能吸收一切情绪与能量的惰性触感。他没敢贸然去“感知”它,直觉告诉他,这东西恐怕与“回收派”的核心秘密有关。
大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面包车驶离了主城区,进入了一片看起来像是待开发区的边缘地带。这里散布着一些废弃的厂房和自建民房,人烟稀少。
最终,车子在一栋看起来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外墙斑驳的三层筒子楼前停下。楼很旧,但位置极其隐蔽,背靠着一片荒芜的小山丘,前面是一条几乎干涸的河道。
“就是这里。三楼最东边那间,钥匙在脚垫下面。”“莫西干”没有下车,语气急促,“我不能久留,曜哥还在等我支援。里面有基本的食物、水和药品,够你们撑一阵。记住,绝对不要外出,不要联系任何人,等曜哥的消息。”
说完,他不等苏韫莬回应,便驾驶着面包车迅速掉头离开,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
苏韫莬和瑾棽互相搀扶着下了车,按照指示找到了钥匙,有些艰难地爬上昏暗、堆满杂物的楼梯,打开了三楼东侧那间屋子。
屋子比想象中宽敞,虽然家具老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窗户上都贴着不透明的薄膜,室内光线昏暗。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瓶装水、压缩饼干和简单的医疗用品。这里确实如凌曜所说,是一个用于“彻底消失”的安全屋。
关上门,将外面世界的一切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苏韫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直接瘫倒在简陋的床铺上。瑾棽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苏韫莬的声音微弱,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瑾棽,你也休息……别怕,这里暂时安全。”
瑾棽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眼眶又红了,但他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默默拧开一瓶水,用干净的布蘸湿,小心地擦拭着哥哥脸上、手上的污迹和血迹。
苏韫莬的意识沉沉浮浮,在重伤的黑暗与纷乱的“回响”余波中挣扎。朦胧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片幽蓝的“源初之湖”,看到了李慕渊那双燃烧着平静火焰的眼眸。
“涅盘……时机……变数……”
李慕渊的话语碎片般掠过。
今日强行引导的“共鸣”,虽然凶险万分,险些让他彻底湮灭,但也似乎……印证了“火种涅盘”的某种可能性?如果能在更安全、更可控的条件下,引导这种深度共鸣,是否真的能完成那所谓的“相变”,重构他与“容器”们的关系?
但前提是,他必须有更强的力量,更稳固的“中轴”,以及……一个所有“容器”至少不强烈排斥的契机。
而“回收派”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还有那块暗金色晶体碎片……
纷乱的思绪最终被黑暗吞噬,苏韫莬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在他身边,瑾棽紧紧握着他的手,少年清澈的眼眸望向窗外被薄膜模糊了的、灰蒙蒙的天空。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新的、更加坚定的东西,正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哥哥守护了他。
那么接下来……
他也想,变得更强,去守护哥哥。
余烬尚未冷却。
而新的道路,已在废墟与沉默中……
悄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