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的艺术治疗室，如同风暴眼中那片短暂而诡异的宁静。月光透过大幅玻璃窗，将室内染上一层朦胧的银辉。黑胶唱机流淌着舒缓的德彪西，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薰衣草精油的安宁气息。林轩闭目靠在舒适的沙发椅里，试图让自已沉浸在这份被精心营造出的平和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纸上江晚晴为他画下的、那个眉宇间似乎少了些郁结的侧影。
江晚晴坐在稍远处的画架前，没有继续作画，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而静谧。她今天穿着一身雾霾蓝色的丝质斜襟改良旗袍，面料柔软地贴合着身体曲线，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优美的颈部线条。开衩的裙摆下，一双穿着薄如蝉翼的肉色哑光丝袜（Fogal Satin opaque）的腿优雅地交叠着，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软缎平底绣花鞋。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唯有腕间一枚极简的陶瓷材质手表（Rado true thinline），在微弱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治疗室的门被无声地滑开，没有预兆，甚至没有触发通常的轻微电子音。仿佛来人拥有超越系统的权限，或者……刻意屏蔽了提示。
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轮廓清晰而锋利。
是苏婉清。
她似乎刚从实验室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但里面的装束却与平日不同。并非严谨的衬衫西裤，而是一件深灰色的真丝V领吊带长裙，外罩白大褂，裙摆长至脚踝，但开衩颇高，行动间，隐约可见一双穿着极其纤薄的黑色透肤丝袜（wolford pure 10）的笔直小腿，以及脚上一双黑色的麂皮平底拖鞋（muji）。她的长发罕见地没有一丝不苟地挽起，而是松散地披在肩后，发梢微湿，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柔和了平日过于锐利的线条。脸上未施粉黛，肤色在冷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却比平时更加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直直地射向室内的两人。
她的到来，像一块冰投入温水中，瞬间打破了室内精心维持的宁静氛围。音乐依旧在流淌，香气依旧弥漫，但空气的温度却骤然下降了几度。
江晚晴似乎对她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她缓缓站起身，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浅笑，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苏医生？这么晚了，有事吗？”
苏婉清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先是在林轩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冰冷的不悦，甚至有一丝极快掠过的、类似被侵犯领地般的警惕。随即，她的视线扫过林轩手中那张素描，扫过小几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最后定格在江晚晴身上。
“江医生，”苏婉清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林轩的晚间神经调节剂注射时间到了。另外，他的最新生理数据报告需要复核，治疗需要暂停。”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以及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亲自前来的举动，都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意味。她甚至没有看林轩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仿佛锁定在江晚晴身上。
江晚晴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语气依旧从容：“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时间。刚好这次的放松引导也差不多结束了。”她转向林轩，声音温和，“林先生，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我们再继续。”
林轩点了点头，心中却波澜起伏。苏婉清的状态很不对劲。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冷，但那冰冷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压抑不住的东西。而且，她看江晚晴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敌意？
苏婉清得到回应，不再多言，侧身让开通路，示意林轩离开。她的站姿挺拔依旧，但林轩经过她身边时，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的、被白大褂消毒水味道掩盖的、清冽的酒气？以及她披散的发丝间，那股熟悉的“静心”线香，似乎也比往日浓烈了几分。
江晚晴对林轩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然后开始从容地收拾画具，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返回观察室的路上，苏婉清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比平时更快，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林轩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那松散披垂的发丝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偶尔露出下面一小段光滑的脖颈肌肤，在走廊冷光下白得晃眼。她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疲惫、以及一丝极淡酒气的复杂气息，在寂静的走廊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与危险。
进入观察室，苏婉清反手关上门，动作似乎比平时重了一丝。她走到医疗推车前，开始准备注射器，背对着林轩，一言不发。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林轩依言躺回医疗床，伸出手臂。他感觉到苏婉清今晚的动作似乎没有往日那么精准流畅。当她用酒精棉擦拭他皮肤时，冰凉的触感过后，指尖按压的力道似乎比平时重了半分，而且停留的时间……长了那么一瞬。
她微微俯身，靠近林轩的手臂。披散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几缕发梢几乎扫到林轩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那股清冽的酒气混合着浓郁的“静心”线香，以及她自身一种冰冷的、带着疲惫感的体息，更加清晰地传入林轩的鼻腔。
针尖刺入皮肤，推入药液。整个过程，苏婉清始终紧抿着唇，目光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但林轩能感觉到，她握注射器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更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注射完毕，她迅速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针孔。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用指尖隔着棉签，保持着按压的姿势，停顿了足足两三秒。她的指尖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轩抬起眼，恰好对上她低垂的视线。她似乎正在看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在近距离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冰冷之下，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林轩从未见过的情绪——挣扎、疲惫、恼怒，甚至还有一丝……茫然？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苏婉清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迅速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她转过身，开始整理器械，侧脸线条紧绷，耳根处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明显的、与周遭冰冷氛围格格不入的红晕。
“数据报告我会稍后处理。你休息吧。”她声音僵硬地丢下一句话，拿起记录板，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禁开关时，林轩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开口叫住了她：“苏医生。”
苏婉清的背影猛地一僵，停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你……”林轩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没事吧？”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某个开关。苏婉清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极其压抑的、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低低地回应，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更像是一句自语：
“做好你该做的事……别分心。”
说完，她不再停留，刷开门禁，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门合拢的声音，在寂静的观察室里显得格外沉重。
林轩独自躺在床上，手臂上按压针孔的棉签还留着，那冰凉颤抖的触感仿佛仍未散去。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复杂的气息——冷冽的酒、浓郁的香、冰冷的疲惫、以及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来自她发丝的微痒。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江晚晴画的侧影素描还捏在手里，画中人的安宁与方才苏婉清那罕见的失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圆舞曲的乐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舞伴已仓皇离去，只留下一个冰冷而缭乱的残影。林轩的心跳，在寂静中，一下下，敲击着逐渐沉重的夜幕。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今夜，已然不同。那坚冰的裂痕，似乎正在无声地蔓延。而这场无声的圆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