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荩和冷小鸢在大横断整整走了二十天,他们向西走了十天,然后原路返回。每天早上和黄昏时分,他们都能看到那远海上的巨大穹顶,像一轮椭圆的月亮一般,但它没有升起落下,也只是转瞬即逝。在阳光的辉映下,它很通透,也很有气势,却很不真实,稍纵即杳然无形。
在这放空自己的时间里,他们重新找回了原本的爱情,冷小鸢发现自己依旧喜欢那个单纯而固执的男人,何荩发现了冷小鸢的强势背后的通透豁达,而他们之间的那些矛盾,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沟通不够,互相体谅不够,如此而已。当然,他们也一致认为,都是袁野那个鸟人,给何荩加了太多的活,却让冷小鸢一直赋闲,这让冷小鸢有了太多的时间去怨念。他们商定,回去之后,先找袁野算账,看他的表现态度再决定怎么招呼他。
同时他们也一致决定,每年都要这么出来走一走,大横断这样的景色,太壮观,太值得!
然后,他们回到了停车处,驱车返回。
沿途,他们看到了一派丰收的景象。稻谷黄了,玉米也熟了,地里的红苕也熟了,摘下的南瓜堆成了小山,就在路边等着运回去。还有大豆,辣椒,它们扎着堆儿成熟,所以农田里到处都是人,一派忙碌的景象。采收的采收,搬运的搬运,这些平时窝在二十户农家院里的人们,就像发现了食物的蚂蚁一样,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何荩说:“如果一直是现在这种情况,那么之前的饿死人的情况就简直不可思议!”
冷小鸢说:“我倒是觉得,这里的人不仅很佛性,而且也不太精明,人性中的善和恶都不如大红崖那么典型,他们甚至连对死都不像那么恐惧。当然,现在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也许这能激发他们身上的善和恶更加突出,也许到那个时候,才会爆发更多的社会问题吧。”
何荩说:“又在宣扬你的饥饿社会理论了!还是想想我们的未来吧。”
冷小鸢说:“我们?当初不是谁说的等孩子生下来就分手么?”
何荩说:“一个孩子不够分,再生一个行不行?”
回到湖滨木屋,他们直接去了袁野家。
看到袁野正在努力讨好哭个不停的小希,他们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忘记了,冷小鸢一把接过小希,也是奇怪,小希只要不在袁野怀里就立马止住了哭声。袁野很郁闷,这都回来这么久了,小希还是不和他亲,他一抱就哭,还死命挣扎。仿佛如果他能走路,一定会躲得远远儿的。倒是见了冷小鸢还反而安静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看,一脸好奇。
袁野问:“玩儿开心不?”
何荩说:“还不错,大风景。你猜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袁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何荩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让他看。
袁野抢过手机一看,尖叫出声:“穹顶?你们竟然发现了穹顶?!”
何荩说:“每天都能看见,感觉应该在海上,硕大无匹!”
“那你悟到了吗?”袁野迫不及待问到。
何荩白了他一眼,说:“我有自知之明!”
袁野说:“我和敖伊娜也从那里走过,时间比你们只长不短,我们怎么没有发现呢?”
何荩坏笑着说:“日落之前你们就进帐篷了,日出之后都还没起来,心思不在那上面吧。”
袁野回想了一下,脸红了。
冷小鸢一边逗弄小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袁野,我们打算回大红崖去了!”
袁野看了看何荩,何荩朝他眨了眨眼。袁野心领神会地说:“我还说请你把两个园区的体育活动搞起来呢,什么时候走?”
冷小鸢说:“等等!什么体育运动?”
袁野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冷小鸢说:“你别说话说一半!”
袁野这才慢吞吞地说:“现在两个园区差不多十万人了,如果总是干工作,我担心他们压力太大,所以就和他们商议搞一些竞赛性活动,比如篮球足球这些,还说让你当两个园区的总管呢,可惜你要回去了。”
冷小鸢不说话了,却踢了一脚何荩。
何荩这才苦兮兮地打圆场,说:“她开玩笑的,说要惩罚你把她哄过来闲着百事不干。”
袁野斜视着冷小鸢,冷笑一声:“就算在大红崖那边,有些人也还是没干什么具体工作呀,每天都只听说在这儿比赛那儿获奖什么的。”
冷小鸢也针锋相对地说:“就算在大红崖那边,有些人还是政府官员呢,却一天正事不干,尽带着美女往深山老林里钻!”
袁野指着冷小鸢那稍有显现的肚子说:“要不是我,有些人哪有今天的珠胎暗结?”
冷小鸢对袁野吼道:“你能不能别说这种严重歧义的话!”
何荩打断了他们斗嘴,说:“我也决定了,打算接手蔚兰亭安排的商务和金融这两块工作,来都来了,咱玩把大的,挑战下自己,把格局弄大点!”
袁野说:“好呀,那到时候小鸢去负责体育运动这一块,你们两位大人高官可要多照顾我哟!”
冷小鸢立马接上说:“行!我们一定会多照顾照顾你的,小袁子你退下吧。”
袁野说:“那好吧,我还说打算去探探魏公岭呢,正好!”
何荩一把抓住袁野:“哥!我们错了还不行吗?什么时候走?”
冷小鸢又踢了何荩一脚:“臭男人!要不是你,我也能去!”
何荩却可怜巴巴地看着袁野。
第三天,天平方向的魏公岭森林中,有几个身影在穿梭。他们背着沉重的背包,每个人都累得直喘气。他们先是沿着山谷向密林深处走,后来又爬上了山脊,走了一段后又下到河谷里,整整一天都没见他们稍作停歇,但由于没有现成的道路,他们也没能往里推进多远。
找到一块营地后,郭大煜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直接躺在石板上,骂骂咧咧地说:“这该死的背包太沉了。”
何荩也说:“早知道要背绳子,打死你我都不来!”
袁野说:“谁再哔哔就明天自己背安全带!”
敖伊娜放下背包就去张罗吃的,跟着袁野的这些年,她也学会了把大自然的资源用到极致,不一会它就刨来了一袋天麻,又在溪边洗干净了,眼巴巴地看着袁野。袁野无奈,只好往丛林里钻了进去,沿途设了索套陷阱,还看到了一条蛇,嫌小没捉。然后返回营地,开始搭建帐篷,收拾做饭。等到这一切差不多了,才又一头钻进丛林里,不一会就带回了两只肥实的野山鸡。
入夜,魏公岭似乎活了过来,山谷两边的远远近近都是虫鸣鸟啼兽嘶,热闹非凡。敖伊娜似乎也活了过来,在帐篷里开始不老实。
第二天的行程似乎比第一天更难了,他们走到了河谷尽头,再翻越山岭,在山岭上还特意四处望了望,也没有发现那一道铜墙铁壁。于是沿着山岭继续向上攀升,途中,袁野又看到了一只麂子,在山脊上悠闲地游走,看到他们也不逃遁,而是不紧不慢地在离他们二十来米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们。袁野想起了当初在大红崖上给他们领路的那头麂子,颜色形状都差不多,都有一双呆萌的大眼睛,于是向它挥了挥手,并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摊在手心上递出去。那头麂子竟然慢慢向他靠了过来,最后衔着那块面包,还把头在他身上蹭了蹭,这才转身向前跑去。袁野大步跟上它,在山脊上穿梭,那麂子似乎轻车熟路,袁野跟着它竟然觉得要轻松了很多。
终于爬上了那道最高的山脊,前方依然是一片山海岩林,但是远方是一片平顶,目测了下应该至少还有一天才能走到那里。稍作停留之后,他们背起了背包,麂子似乎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于是带着他们沿着山脊向下走,走到一个相对低矮的山脊,麂子站着不走了,袁野走过去它也不让开,似乎在告诉他们只能从这里沿着山坡往下走了。袁野摸了摸它的头,朝着山下几乎是笔直而下,只是因为有大树,他才能保持平衡。
敖伊娜紧跟着袁野,她也背负着沉重的背包,但动作从不变形,一路走得十分安稳,让袁野很放心。郭大煜和何荩都是老经验,所以这里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问题。
一个小时后,他们下到了谷底,天色已晚,他们在溪流边上搭起了帐篷。袁野取出一个网状的鱼篓,找了一处水深的地方安放了下去,然后开始做饭。又去找来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洗好之后就去取鱼篓,熬了一锅鲜鱼汤。
天亮收拾帐篷的时候,郭大煜和何荩把袁野拉到一边,郭大煜恶狠狠地说:“你昨晚采回来的是什么东西,就是放在鲜鱼汤里的那些根茎?”
袁野说:“淫羊藿呀!”
郭大煜狠狠地揍了他一拳,骂道:“你带着婆娘一起就不顾兄弟的死活是不是?你个死变态!”
袁野悠悠地说:“一会走起来你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果然,郭大煜和何荩行走的时候觉得自己身轻似燕,这才觉得自己冤枉了袁野。这一天他们沿着河谷走了大概二十公里,终于看到了那一面铜墙铁壁。
它静静地横亘在河谷的一面,大约有一百多米高,像一座巍峨的巴士底狱,不像是天生的,通体黝黑,只是偶尔在山壁上有几棵稀稀落落的树。它几乎是笔直的,像一块巨石,却看不到边际。
他们沿着这面山壁走了很远,没有发现可以直接攀爬的地方。
而后,他们沿着这道山壁继续走了三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缺口。这几天晚上敖伊娜都很老实,因为她一钻进帐篷就发现袁野已经熟睡,她也只好恨恨地睡去。
袁野听到敖伊娜轻微的鼾声之后,就坐了起来,开始冥想,他渴望在这里能够邂逅穹顶,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敖伊娜一脸幽怨地看着冥想的袁野,但她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又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收拾行装的时候,郭大煜终于忍不住了,他对袁野说:“要不然我们爬上去试试?”
袁野笃定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这面墙我们打不进岩钉,不信你试试。”
郭大煜取出电钻,果然如袁野所言。
于是他们沿着这面墙又走了三天,还是一样,墙壁一如既往地矗立着,墙身笔直,根本无处落脚。终于看到山谷对面有一座似乎比墙壁更高一点的山头,几个人费了一个多小时才爬上去,朝着墙壁这边张望。
仍然什么都没发现,对面仿佛真是一面墙壁,围着一片巨大的区域,他们满以为能够窥见一二,却发现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
袁野看了看郭大煜和何荩,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郭大煜抢着说:“绝非天然。”
何荩说:“……同上。”
敖伊娜却指着墙壁的反方向说:“那是什么?”
几个人看过去,只见南方的群山之巅上,似乎影影绰绰有很多大风车,造型独特却异常密集,而且转速飞快。那些大风车似乎遥遥地环绕着这面巨大的墙壁,在为围墙之内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能量。
除了不明就里的敖伊娜,几个人都有些木了。他们见识了太多,却对这样的情形一无所知。
袁野叹气说:“我们撤吧!”
郭大煜说:“不尝试一下搭楼梯么?”
袁野没好气地说:“一百多米的楼梯?”
何荩说:“原路返回吗?”
袁野指着大风车说:“不,那个方向应该是大横断!”
羊城,杨柳树指着那道阻碍着北海道和落日帝国的山脉问:“那道山脊有没有人翻越过?”
林道为是林震超的族叔,也是金元王朝遗老,但他也是最早反对林震超回归和苛政的人之一,所以也在北海道自治委员会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还是理事会成员。杨柳树按照蔚兰亭的安排搬回羊城后,苏亦达留在扈元城负责那些项目落地指挥,这边的工作对接则主要交给了他。
林道为说:“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而且还有冰川,据说前面有人想躲到落日帝国去,就从那里翻山,但最后都掉进了深不可测的冰缝里了。”
林天现在已成了杨柳树的副官,他说:“将军,我们还是从海上过去吧,现在我们有了十艘船,可以运输两千多人了,先过去占领一个港口建立根据地,然后再补充兵力装备吧。”
杨柳树说:“落日帝国可不是北海道!我们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区区三万人,哪怕武器再精良,也难以掌控那个庞然大物,何况留守两翼港口城市的至少得一万人。落日帝国国都岐山城刚好背靠这座大山,如果我们能出其不意的话,其他城市也就迎刃而解了!”
林道为考虑良久,说:“既然是奇兵,那还是要从两翼做些文章,营造我们要从海上登陆的假象,然后把岐山城的兵力抽空。”
林天听了,也是眼睛一亮,看着杨柳树说:“那我们现在就探探如何翻越这座岐山?”
杨柳树点头道:“人要多,必须找到翻越通道,但又要隐蔽,消息不能扩散出去!”
林天行了一个军礼,退了下去。
杨柳树又问林道为:“我们的火铳和弹药生产,现在能够装备多少人了?”
林道为说:“火力全开的话,五万人吧。”
杨柳树又问:“宣讲团现成能用的人数呢?”
林道为说:“不到一千人。”
杨柳树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正式出军之前,这个数量要达到至少五千人,生民党员占比不得少于一半!还有,加大弹药生产力度,确保十万人!”
天坪,蔚兰亭召集高规格闭门会议。杜振霆、吴钟宥、金不换、成盛洲、张长河、杜宪达、邹顺旭赫然在列。郑通民升任天坪京畿道负责人后,也列席了这次会议。
会议内容就一项,在通报皋兰大陆见闻思考的基础上调度远征各项准备工作,船舶配置、武装规模、随行人员和物资安排。经历了那么多次战争之后,蔚兰亭已不再对任何一个潜在敌人抱有幻想,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他的目标已不再是消灭敌人,而是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他把军事力量和武装斗争看作是一种手段,一种非必要的必要手段。他坚信自己的悲悯之心,才是改变这个世界的王道。让更多的生命更有质量,更有尊严,更有价值,这才是他不断茁壮的初心。
他深信,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留下那些对立面,才更能凸显初心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