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喜悦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实验室里持续荡漾了片刻，便迅速被新一轮的紧张工作所取代。科研的道路上没有终点，一个难题的解决，往往意味着更多新挑战的开始。
“冰极导流结构”的初步验证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是优化、小型化、稳定性测试，以及最关键的——如何将这个微小的“镜片”，完美嵌入不同年限、不同品质的魂环架构之中，并确保其在魂师吸收魂环的剧烈魂力冲击下，依然能稳定工作。
实验室的灯光依旧长明。
我伏在案前，精神海中与小光一同审视着刚刚完成的“冰极导流结构”的十七号优化方案。我们将原本相对粗糙的符文连接处进行了平滑处理，优化了几个节点的能量流转效率，使其在模拟测试中的魂力承载上限提升了约百分之五。
“结构强度还是关键。”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对精神海中的小光说道，“尤其是与通用框架连接的那几个锚点，在塞莉娅那种层次的魂力冲击下，依然是薄弱环节。”
【没错，宿主。】小光投射出那几个锚点的局部放大图，闪烁着微光，【根据模拟，当注入魂力强度超过普通魂王吸收万年魂环的临界值时，这三个锚点有百分之六十二的概率出现结构性疲劳。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材料，或者……改变锚点的受力结构。】
“材料小组那边的新型合金进展如何？”
【第三批次实验刚结束，耐寒性和魂力亲和度达标，但韧性不足，在极端低温下易脆裂。他们正在尝试添加少量‘软金’进行调和，预计明天能有初步结果。】
我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记录在手边的研究笔记上。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覆盖在研究院纯白的建筑上，将这里装点得愈发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冰雪堡垒。
夜色已深，大部分研究员都已回去休息，只有少数几个关键岗位还亮着灯。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即便是魂师也有些吃不消。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静谧的雪景。冰极神晶带来的突破性进展，冲淡了些许连日来的疲惫，但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这座刚刚打下桩基的“桥梁”，能否真正承载起改变时代的重量，还需要无数个日夜的打磨与验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
脚步声在实验室门外停下，随后是几下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卡尔魂斗罗？还是材料小组有了突发进展？
“请进。”我转过身，看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来人身着武魂殿高阶文职人员的白色镶金边袍服，肩头落着些许未化的雪花，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气质儒雅，不像魂师，反倒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学者。
但我认得他。雪伦，武魂殿长老殿直属技术顾问，一位在魂导器理论领域享有盛名，却极少插手具体事务的元老级人物。他在研究院地位超然，连比比东对他都颇为礼遇。他平日深居简出，醉心于自己的理论研究，几乎从不参与各实验室的具体项目。
“雪伦顾问？”我有些意外，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致意，“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雪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实验室中央尚未收拾的测试台，以及上面那枚铭刻了“冰极导流结构”的魂环基板。
“人老了，睡眠就浅。看到林首席这里灯火通明，想必是有了重大进展，心中好奇，便冒昧前来叨扰了。”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我心中微动。雪伦顾问平日几乎从不过问具体研发，此刻深夜来访，绝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而且，他似乎敏锐地注意到了测试台上那枚与众不同的魂环基板。
“确实取得了一些阶段性成果。”我保持着谨慎，侧身将他让了进来，“是关于极致属性魂力适配通用魂环的课题，刚刚完成了一次关键的结构验证。”
“哦？”雪伦顾问缓步走到测试台边，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能量监测设备残留的读数上，又仔细看了看那枚魂环基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利用外部结构引导和缓冲特异性魂力……很精妙的思路。这似乎……借鉴了某种天然造物的结构？”
他的眼光毒辣得让我暗自心惊。仅仅凭借现场的些许痕迹和一枚成品基板，就能推断出我们研究思路的核心，甚至点出了“天然造物”这一关键。
“雪伦顾问慧眼。”我没有否认，但也未深入解释冰极神晶的存在，“我们确实从一些特殊的矿物结构中获得了灵感。”
雪伦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而是用手指轻轻拂过那枚冰凉的魂环基板，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弱魂力波动，感叹道：“化天地之造化，为人力之巧工。林首席，你们这一步，走得很大，也很险。”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我：“极致属性，尤其是像极致之冰这种位于属性顶点的力量，其本身代表的是一种‘规则’。试图用人工造物去容纳、引导规则，无异于逆水行舟。你们能初步成功，已是侥天之幸。”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但你想过没有，一旦这种技术真的成熟并推广开来，意味着什么？”
我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这意味着，魂师与魂兽之间维持了无数年的、基于猎杀与魂环的脆弱平衡，将被彻底打破。”雪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魂师将不再完全依赖于猎杀魂兽来晋升。这对于魂兽而言，是福音。但对于现有的魂师体系，对于依靠猎魂、魂环交易而形成的庞大利益链条，对于……那些习惯了以力量碾压对手的既得利益者，这无异于一场革命。”
他看着我，眼中不再是学者的温和，而是属于智者的清明与忧虑：“林首席，你搭建的这座‘桥梁’，连接的或许不仅仅是技术与自然，更可能……是通往一个全新时代，也通往无数未知风暴的入口。”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隐约传来。
雪伦的这番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了我因技术突破而有些发热的心湖。他点出了我一直刻意不去深入思考，或者说，在技术难题面前无暇去思考的问题——技术的伦理，以及它所带来的，远超技术本身的社会冲击。
“雪伦顾问，”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知道这条路的前方不会平坦。但魂兽的哀鸣与魂师的困境，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因为惧怕风暴就放弃造船，那我们永远也无法抵达新的彼岸。”
我看向窗外无尽的飞雪，语气坚定：“我所求的，不过是给这个世界，多一个选择。”
雪伦静静地看了我片刻，脸上的凝重渐渐化开，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的笑意，只是这次，笑意中多了一丝赞赏和……某种决意。
“很好的回答。”他轻轻颔首，“看来，我这把老骨头，或许也不该一直躲在故纸堆里了。”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薄薄的、由某种未知金属打造的银色书签，上面铭刻着繁复而古老的花纹，递给我。
“这是我的信物。如果在理论研究，或者……在其他方面遇到一些‘非技术性’的难题，可以拿着它来藏书塔顶楼找我。”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一座新桥梁的建成，除了打下坚实的桩基，还需要考虑到水流的变化，以及……河岸两旁的态度。”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我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风雪与夜色中。
我握着手中那枚带着冰凉触感的银色书签，上面古老的花纹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
雪伦的深夜到访，和他留下的这番话、这枚信物，无疑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研究院内部，乃至整个武魂殿，对于“人造魂环”以及其衍生技术所带来的变革，并非铁板一块。潜流，早已在冰封的河面下涌动。
我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心中了然。
技术的风暴尚未完全降临，但人际的风雪，似乎已悄然吹到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