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抢救室大门,终于,缓缓地从里面打开了。
那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只有江爸爸压抑呜咽声的走廊里,不啻为一道惊雷,瞬间撕裂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辰和江爸爸,几乎是同时、从冰冷的长椅上弹了起来。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僵坐而微微踉跄了一下,但他们谁也顾不上。
两双布满血丝的、充满了惊惶、恐惧和……卑微乞求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向了那扇打开的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一个穿着浅绿色手术服、戴着蓝色无菌帽和口罩的医生,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冷漠的平稳。
眼神,透过眼镜镜片,平静地扫过了门口这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子。
他的表情,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略显疲惫、却没有太多波澜的眼睛。
显然,对于抢救室里的生死,他已经见得太多了。
江辰一个箭步冲上前,因为动作太猛,差点没站稳。
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医生的手臂,却又猛地停在了半空,只是徒劳地、颤抖着悬在那里。
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音节:“医……医生……”
“我妈……”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妈她……她怎么样了???”问出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答案上。
他的眼中,充满了一种濒临崩溃的、孤注一掷的……期待。期待着一丝……哪怕只是一丝的……光亮。
江爸爸也踉跄着跟了上来,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儿子的手臂,仿佛那是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浑浊的泪水,还挂在他布满皱纹的、惨白的脸上。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平静得有些残酷。
他抬起手,摘下了一边耳朵上挂着的口罩带子,露出了下半张因为长时间戴着口罩而有些苍白的脸。
他的目光,在父子俩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用一种平稳的、没有太多起伏的、公式化的语调,开口说道:
“病人郑玉芬的家属,是吧?”
“是!是我!是我!”江辰连声应道,声音急促。“医生,我妈她……”
医生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人,暂时抢救过来了。”
他的话,像一道救命的符咒,又像一把沉重的锤子。“我们及时进行了洗胃、导泻、活性炭吸附,也用了相应的解毒、促醒、保护脏器功能的药物。”
“抢救过来了……”江辰喃喃地重复着,身体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的腿一软,差点就要瘫倒下去。
旁边的江爸爸,也是猛地晃了一下,抓着江辰手臂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江辰的皮肉里。
“抢救过来了……抢救过来了……”他反复地、如同梦呓般地念叨着,脸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似乎是……带着一丝活过来的庆幸?
然而——
医生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他们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浇熄了大半。
“但是……”医生的语气,微微顿了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家属发现的时间,还是晚了一些。”
“安眠药……”他的目光,扫过父子俩瞬间再次变得惨白的脸,“在胃里,已经被吸收了一部分。虽然我们已经尽力清除、代谢,但……”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对中枢神经,也就是大脑,还是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大脑……损伤?这五个字,像五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烙在了江辰和江爸爸的心口上。
“不……不……不……”江爸爸更是如遭雷击。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抓着江辰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不……不会的……医生……你……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不成调了,充满了一种灭顶的、近乎癫狂的恐惧。
“你们先别急。”医生似乎对家属这种反应早已见怪不怪,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近乎冷酷的安抚。
“目前,病人的生命体征,暂时是稳定了。但,后续的恢复情况,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大脑的损伤程度,也需要等她醒过来后,做更详细的检查才能评估。”
他的目光,在这对父子那绝望的、仿佛天都塌下来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他的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还有一点……”他看着江辰,又看了看江爸爸,缓缓地说道,“在抢救过程中,我们发现……”
“病人的求生欲望……似乎……不太强。”
“你们家属……”医生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冷漠的回响,“回去之后,要做好……安抚工作。”
“心理上的疏导,和……陪伴,很重要。”
“如果病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意愿,那么……”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中的含义,却比任何话语都要清晰,都要……残酷。“那么,一切的抢救,一切的治疗,都将是徒劳的。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救不回来的。即使救回了身体,也救不回……心。“
说完这最后的、沉重的医嘱,医生似乎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他重新戴好口罩,对着他们,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转身,迈着那种平稳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步伐,重新走向了那扇冰冷的大门。
留下江辰和江爸爸,如同两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直地、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空气中,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却像是……死亡的气息。
“求生欲望不强”……这五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们的耳边、在他们的脑海里,疯狂地、反复地回响着,撞击着他们的耳膜,撕扯着他们的神经。
妈妈她……竟然是……真的……一心求死!
她是多么的绝望……多么的痛苦……才会……连“生”的念头,都放弃了?
江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才没有让自己摔倒。
他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灭顶的、混合着无尽愧疚与……深入骨髓的……后怕。
如果……如果父亲发现得再晚一点……如果……如果抢救没有成功……他不敢想下去,他不敢想!
江爸爸更是直接瘫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的悲鸣!
“是我……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她啊……是我……那句话……是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边的悔恨与……自我毁灭的倾向。
仿佛,他才是那个……亲手将妻子推入深渊的……凶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抢救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这一次,是几个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床上,躺着江妈妈。
江辰和江爸爸,像是两尊被解除了定身咒的雕塑,猛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