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用餐、仿佛置身事外的江爸爸,忽然放下筷子。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落在了面前的空碗上,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沈知意的心上。
”嗯,菜是不错。“他先是对饭菜做出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夫妻嘛,本应如此。同心协力,把日子过好,把孩子养育好,这才是正道。别东想西想,搞些有的没的,没什么意思。”
这番话,像是老一辈对晚辈婚姻生活的寻常教诲,但是落在沈知意耳中,如同平地惊雷。
东想西想?有的没的?
她的脸颊虽然没有立刻泛红,但是心脏却揪了起来。
江爸爸是老干部出身,在宣传系统浸润几十年了,阅人无数,洞察力极强。
沈知意一直对他心存敬畏,此刻更是恐惧到了极点。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关于她和毛少峰的事情?
这句看似随意的家常话,是不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她不敢抬头看江爸爸的眼睛,生怕从那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一丝了然和鄙夷。
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碗里的饭菜,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江爸爸的话,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还未平复,江妈妈便顺着丈夫话里的“孩子”这个关键词,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浓浓的思念。
“是啊,说到孩子……咱们家那个宝贝孙子,在澳洲那边读书,现在怎么样了啊?天气转凉了,他那边是夏天吧?适不适应啊?学习跟不跟得上?我这心里啊,老是惦记着他。”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和谐,跌入了一种更沉重的静默之中。
江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儿子在澳洲那边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光鲜。
一个是13岁的孩子,骤然被送到一个语言不通、文化迥异的环境,远离父母和熟悉的一切,情绪低落、适应困难是必然的。
但是,此刻面对着年迈的父母充满期盼和担忧的眼神,他怎么能说出实情?
他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容,用一种轻松地语气说道:“爸,妈,你们放心吧。孩子挺好的,很乖,学习也很努力,适应得不错。那边环境好,教育方式也灵活,对他成长有好处。”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但是为了稳住父母,他必须这么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江爸爸便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冷笑。
“哼。”
这声冷笑,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餐桌上的空气。
江爸爸放下筷子,目光锐利,先是扫过儿子江辰那略显僵硬的笑容,最后定格在儿媳沈知意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他带着一种批判的语气说道:“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心智都没长全,非得送到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去读书?图什么?”
他语气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我就不明白了,在我们国家,从小到大,成才的人比比皆是,哪个不是栋梁之才?怎么,非得漂洋过海,喝几年洋墨水,才能成器?”
这番话,虽然是对着江辰说的,但是矛头所指,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针对沈知意的!
当初,正式沈知意力排众议,以“让孩子接受更优质的教育”、“开阔国际视野”、“赢在起跑线上”等理由,极其强势地决定了将年仅13岁的儿子送出门。
江辰当时虽然犹豫不决,但是在沈知意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妥协了。
江辰父母当时就是极力反对的,认为孩子太小,离不开父母,但是最终拗不过主意已定的儿媳妇。
沈知意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可以感受到公公目光中的指责和婆婆瞬间变得复杂的眼神,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比如“都是为了孩子好”,但是在江爸爸的目光下,这些话显得如此苍白。
餐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刚才那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此刻仿佛都失去了味道。
从父母家出来,坐进车里,车门观赏的瞬间,仿佛也将刚才餐桌上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气一同锁在了车内。
与来时的轻松不同,此刻的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
江辰发动引擎,将车缓缓驰出大院。
他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看似专注地开车,但是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
副驾驶座位上的沈知意,上车后便一言不发,头偏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夜景,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疏离的侧影。
这原本是平常不过的场景,但是自从妹妹江小月发来那张九溪半岛的照片后,此刻江辰看着沈知意手里的手机,心如乱麻。
他时不时的、装作不经意地,假装看后视镜,飞快地瞟了一眼沈知意的手机。
他希望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一条突然弹出的暧昧信息,一个频繁出现的可疑来电,甚至只是她盯着屏幕时,脸上流露出的、不寻常的表情。
然而,他很快失望地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沈知意的手机屏幕,从某个角度看去,是一片漆黑,只有从正前方才能看清内容。
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给手机贴上了防偷窥屏膜。
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从江辰头顶浇下来,让他心底一片寒凉。
这绝不是一个无意的举动。这分明是一种有意识的、刻意的防范!
这个小小的细节,似乎从侧面印证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沈知意确实有秘密,一个需要如此小心一一隐藏,连丈夫在身边都要严防死守的秘密。
江辰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不再试图偷看,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内心那片越来越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