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祥瑞,在未成规模、未见确凿产量之前,确实不宜大肆声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觊觎或非议,甚至可能打乱循序渐进的推广步骤。
他对温禾的谨慎周全愈发赞赏。
“温姑娘思虑周详,如此甚好。”谢景珩颔首,“便依姑娘所言。官田那处,本官会派两名可靠衙役轮流值守,明为巡视河堤,暗中护卫,确保无人打扰。一应农具、肥料,若有短缺,姑娘可直接告知主簿,县衙会暗中提供。”
“多谢大人!”温禾心中一定,有官府在背后支持,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事情议定,温禾不再耽搁,起身告辞。
谢景珩亲自将她送至书房门口,望着她匆匆离去的纤细背影,目光再次落回书案上那几个沾着泥土的“土疙瘩”上,心潮依旧澎湃。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秋收时节,那堆积如山的金黄与紫红,那将是一幅足以载入史册的丰饶画卷。
温禾回到家时,夕阳已将小院的墙壁染成温暖的橘色。
她立刻召集了所有家庭成员,连刚从村塾回来的温林、在房间温书的温柏也没落下。
堂屋里,气氛严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温禾将装有土豆红薯的布袋再次打开,置于桌上,将之前在府城对家人说过的话,结合谢景珩的安排,更清晰地阐述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县令大人已划出东郊河边的三亩官田,专供我们试种这两种新作物。此事关系重大,在收获之前,产量几何绝不能外传,以免引来祸端。”温禾目光扫过家人,语气郑重。
爷爷温大山第一个表态,他敲了敲旱烟杆,沉声道:“禾儿放心,你爷爷我活了大半辈子,晓得轻重!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更是咱温家天大的机缘,谁要是嘴碎说出去,坏了大事,我第一个不饶他!”
奶奶周氏也连连点头:“对对对,都把嘴巴闭紧喽,自家知道就好。”
温禾看向父亲和二叔:“爹,二叔,这种植的事儿,得劳烦您二位亲自带头。我还想请村里种地最拿手、嘴巴最严实的根生叔和茂田叔一起来帮忙,工钱我们照付,您二位觉得可行?”
温铁柱和温铁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与郑重。
温铁柱用力一拍胸膛:“没问题!根生和茂田都是老实巴交的厚道人,跟咱家关系也好,信得过!”
“好。”温禾点头,又看向柳氏和二婶周氏,“娘,二婶,这样一来,爹和二叔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官田那边。家里的酒坊就得娘多费心照看,我会时常去帮忙。镇上的酒铺,就要辛苦二婶独自照应了,我会让二堂哥温枫时常去铺子里搭把手。”
柳氏和二婶如今对温禾的安排已是心服口服,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大哥明日就要启程,我们在此预祝大哥一路顺风,建功立业!”温禾最后看向温松,眼中满是不舍与祝福。
温松憨厚一笑,用力点头:“家里有你们,我放心!”
安排妥当家事,夜色已深。
想到明日大哥就要远行,温禾压下心头对新作物种植的急切,还是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温松爱吃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既是饯行又是凝聚力量的团圆饭。
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温家小院便已灯火通明。
一家人默默地为温松收拾好行囊,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水。
柳氏偷偷抹着眼泪,反复叮嘱儿子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温松跪别爷奶父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目光坚毅地扫过每一位家人,最后在温禾肩上重重一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哥,保重!”温禾将一个小包袱塞进他手里,“这里面是我昨晚赶做的肉酱和肉干,还有几贴防蚊虫的药膏,你路上用得上。之前的平安肉干你也要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温松重重点头,背起行囊,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送别的愁绪弥漫在小院,但很快就被即将开始的新任务冲淡。
温松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温禾便带着父亲温铁柱、二叔温铁栓,以及特意请来的根生叔和茂田叔,带上精心准备的农具,直奔东郊官田。
两位叔伯在来的路上已听温铁柱简单说了要种新作物,需保密,虽心中好奇,但见温家如此郑重,县衙还暗中支持,都知轻重,连连保证绝不外传。
到了地头,温禾先是仔细查看了土壤的湿度和疏松程度,满意地点点头。
她挽起袖子,先取出一筐土豆,亲自做示范。
“爹,二叔,根生叔,茂田叔,你们看好了。”
这种土豆,最讲究的是切种。她拿起一个芽眼饱满的土豆,手起刀落,利落地切成四块,确保每块上都带着两个饱满的芽眼。
切好的薯块要拌上草木灰,这样既能防病,又能补肥。
温铁柱凑近细看,恍然大悟:原来要这样切,我还以为整个种下去呢。
那可太浪费了。温禾笑着摇头,开始示范种植:要先起垄,垄高一只,宽两尺半。下种时芽眼朝上,株距一尺,行距两尺。
她边说边做,动作娴熟地在垄上挖出浅坑,将薯块轻轻放入,覆上三指厚的细土。
记住,覆土不能太厚,否则芽就顶不出来了。
四人看得目不转睛,根生叔忍不住赞叹:禾丫头这手法,比我们这些老把式还地道!
待土豆示范完毕,温禾又取出一筐红薯,开始讲解另一种种植方法。
红薯的种法不一样,要先育苗。她挑出几个个头小、芽点多的红薯,在事先准备好的苗床上并排摆放:埋进土里两指深,浇透水,等它发出秧苗来。
茂田叔好奇地问:这得等多久?
约莫二十天。温禾直起身,指着苗床说:等秧苗长到一尺多长,就可以剪下来扦插了。扦插时斜着插入土中,留两三个节露在外面,株距八寸最合适。
温铁栓若有所思:难怪你说红薯费工,这可比土豆麻烦多了。
但产量也更高。温禾抹了把汗,笑道:等苗长起来还要注意翻藤,不然光长藤不结薯。
阳光下,五个身影在田里忙碌开来。
温铁柱和根生叔负责起垄,温铁栓和茂田叔学着切种,温禾则来回指导。
切好的薯块拌上草木灰,散发出特有的清香;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爹,您这垄起得再高些才好排水。
二叔,切种时刀要快,切口要平整。
根生叔,覆土时轻些,别把芽眼压坏了。
温禾细心的指导声在田间回荡。
虽然都是种地的老把式,但面对这两种新作物,四人都学得格外认真,不时互相提醒着种植要点。
直到日头偏西,三亩官田才全部播种完毕。
新起的田垄整齐划一,育苗床也打理得妥妥当当。
众人虽然腰酸背痛,但望着这片孕育着希望的田地,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勤浇水、细除草、防虫害,静待它们破土而出了。
温禾看着父辈们专注而虔诚的神情,看着那一片片被精心整理好的土地,看着那些埋入土中的“希望之种”,心中充满了期待。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种植,更是为这个时代,为千千万万如温家一般曾饱受饥馑之苦的百姓,播下的一份足以改变未来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