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风和被压在客厅茶几桌上,手腕被高高按在头顶。
因为身体摔下去的惯性,他喉头间顿时溢出半声闷哼,转瞬人便低垂了眸子,就连原本还算激烈的反抗力道也跟着歇了下去。
像是一只奄奄一息且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后,眼神化作一片死寂麻木的湿淋淋兔子。
看着这样的青年,降谷零心头莫名升起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但他来不及深想,只觉得应该是这段时日以来青年快要承受不住琴酒不知节制的欺压了,因而就连原本还算生动的模样都被磋磨殆尽。
降谷零眼神微暗,压低了声音迅速道了一声:“失礼了。”
随即他就一把拉起青年,脱下风衣裹住对方衣着单薄的身子,动作难得轻柔。
可再下一秒,他就用枪口抵住了青年的后腰。
“麻烦奎宁先生配合一下,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明明是真话是好话,但现在被降谷零用波本特有的笑里藏刀式语气说出来以后,却像是十成十的威胁话术了。
银发青年在接连袭击失败后似乎已经失去了再次反抗的心思,闻言低垂着头,甚至称得上顺从的任由他半扶半推着往外走。
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降谷零心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又很快不忍的将其挥散。
会好起来的,很快了。
他们面对黑衣组织铺设的天罗地网已经快要彻底成型,接下来他只需要把青年带回到公安的保护羽翼之下藏匿起来——
然后只需要再和组织拉扯拖延数日,就足以发动对组织的全面剿灭行动!
但……事与愿违。
外表丝毫不起眼的安全屋外弥漫着硝烟与烧焦的气味,被炸毁的铁门扭曲倒在废墟中。
可就在这片狼藉之外,降谷零来时驾驶的那辆白色马自达旁,正立着一道冷冽森寒的黑色身影。
黑泽阵孤身站在还算灿烂的阳光底下,却丝毫沾染不上那在隆冬腊月里仅有的零星温暖。
黑色沉坠的厚风衣下摆被冷风轻轻掀起,簌簌声中隐含杀机。
——他是在从基尔口中得知那项奇怪接头任务详情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其中的异常,于是立马动身赶了回来。
然而现状却不容许他对于自己心中的猜测加以证实,因为他此行的目标已经被其他人趁虚而入。
黑衣杀手看向挟持着银发青年走出来的降谷零,眼中瞬间凝结的杀意骤然倾轧而出,让彼此间的空气都变得隐约粘稠沉重起来。
那柄惯于嗜血的伯莱塔不知何时已然在他手中出现,枪管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稳如磐石,枪口直指对面挟持者的眉心。
“放开。”
杀手冷着脸,言简意赅,半点没有和降谷零多说废话的心思。
降谷零眸光一动,毫不怀疑这家伙会直接扣动扳机。
他不动声色的将青年往自己的右侧带了半步出去,这个举动能让青年巧妙避开伯莱塔的弹道。
脸上却浮现波本特有的玩味笑容:“真不巧,琴酒,你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还早了一点。”
黑泽阵的目光掠过君风和凌乱的银发——到那件碍眼风衣下裸露出来的脚踝,最后又定格在青年脖腕间的新鲜红痕上。
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压下一分,声音冷得刺骨:“波本,你在找死。”
“这话该我说才对。”
现如今在组织当中地位与琴酒并不相差多少的降谷零并不担心对方会直接开枪,对此浑然不惧。
金发情报人员的面上笑意更深,眼底却结着冰。
“琴酒,你现在连那位先生点名要的人都敢拦了?”
然而话音落下,黑泽阵眯起眼睛,枪口却纹丝不动。
这个反应让降谷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琴酒这是……真的在权衡违抗命令的代价?!
“还真是……感人至深。”
降谷零怔然一刹,霎时轻嗤:“这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会以为你对我手里的这家伙是什么真爱呢。”
“——可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不就是你吗,琴酒?”
这句话让站在他身边一直处于麻木状态的君风和睫毛微颤。
这倒是冤枉黑泽阵了。他在这里的这段时日难得算得上作息健康日子宁静,只需要偶尔手动调整一下自己的“对外社交状态”就可以了。
比如从一开始的极度迷茫抗拒,到现在临近结束演都不演了的冷脸摆烂。
但现在正在对峙状态下的两个人显然都不这么认为。
降谷零一心觉得是琴酒逼着人强行恢复记忆这才引发了青年现在的异常状态,而黑泽阵更是不屑于同他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而且从黑泽阵的视角来看,或许波本的指控也并非全然诬陷。
杀手先生向来清楚自己是个怎样自私自利的人。
就像他在最初将本应人生平凡的银发青年随手就拽进组织的漩涡,而今也在一味逼迫青年去直面那些不被青年本人所乐意接受的曾经。
他不在乎青年是否能够在过往的创伤下走出来,又或者说,君风和只能走出来。
——黑泽阵就是架枪硬逼着,也会把这个人逼着走出阴影。
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自负。
所以他现在面对着波本贴脸的阴阳怪气,也仍旧只会寸步不让。
就在这气氛沉重剑拔弩张之际,一辆能够打破僵局的黑色轿车却无声从天际边驶来。
这几乎是一下子就让对峙中的二人转移了注意力。要知道,这里荒郊野外,一般可不会来访这么多“客人”。
黑泽阵脸色更冷。
能让这些人再一再二的赶来,就说明他在这里的落脚点已经全然暴露。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
杀手眼神余光中不禁扫过满脸冷漠到近乎没有一丝人气的银发青年身上。
要知道,自从君风和从那个天台上回来以后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与他的相处之间也没有了前阵子的激烈抵抗,他就没再防备对方的一举一动。
青年记起了让他在那两年间失去下落的真凶是谁,自然也就能意识到,继续停留在他这里才是目前最好的方案。
可是现在……君风和做出了与自身行为逻辑相矛盾的举动。
心思急转的功夫里,那辆由远渐近的轿车已经在这座安全屋前面熄火停靠。
在几人的注视之下,车上很快就走下来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壮硕男子。
男人面容憨厚,眼神无波,是那种放在人群之中绝不会被人察觉到的平庸存在。
可黑泽阵的瞳孔却几不可察的骤然收缩了一下。
——身为组织中仅剩的几个老资历高层,他认得这张脸。
这是那位先生身边最为亲近的影子,身份来历以及姓名全都不详,只知道那位先生会叫他“阿童”。
某种程度上,阿童的地位甚至要比琴酒、贝尔摩德之流还要高出一些。
因为他代表的是那位先生的绝对意志。
那么,对方在这个节点突然出现是为了……
“琴酒,波本的确是在奉命行事。”
阿童的声音印证了黑泽阵此刻心中的预感。
壮硕男人神情平淡无波,单刀直入。然而这短短一句话下来,却让本就趋于凝滞的空气愈发压力骤增。
那位先生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黑泽阵眼神晦暗的想。
这简直就是最直白的警告——提醒他谁才是那个真正执棋的人。
……如果说他对波本还能硬碰硬对峙拉扯,那么现在,那位先生的出面等同于完全封死了他一切出格行径的可能。
再坚持下去,只会等来那位先生发布给全组织的追杀命令。
“……”
黑泽阵的视线依次扫过阿童、降谷零,最后落在君风和身上。
银发青年始终垂着眼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这更加叫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良久。
直到某一刻,黑衣杀手缓缓垂下了手中的枪口。
沉重的风衣衣角忽然在寒风中翻腾了两下,如同某种不得不妥协的信号。
杀手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