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汴京城。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城墙上的积雪还未融化,又被新的雪花覆盖。这座曾经繁华的天下第一都,如今死寂得像座坟墓。
十二岁的小皇帝周垣坐在垂拱殿的龙椅上,双脚悬空,够不着地。他身上那件匆忙改小的龙袍显得滑稽可笑,稚嫩的脸上满是惶恐。
“陛……陛下。”刚从狱中被放出来没多久的老臣李纲跪在殿前,声音哽咽:“金军已至黄河北岸,不日便将渡河。城中禁军仅余六千,粮草……粮草只够十日之用。”
殿中一片死寂。原本应该站满文武百官的殿堂,此刻稀稀拉拉只有十几人。太师蔡京、太尉高俅、乃至六部尚书,早已随太上皇周喆西逃。
“李……李爱卿,朕该……该如何是好?”小皇帝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纲重重叩首:“臣请陛下速速移驾!趁金军未至,或可保全宗庙!”
“移驾?还能往哪移?”一个冷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绯红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身后跟着数名甲士。此人乃是兵部侍郎张叔夜,曾在西北与西夏作战,素有威名。
“张侍郎,你……”李纲愕然。
张叔夜走到殿前,向小皇帝行了一礼,起身环视众人:“太上皇西逃,留下我等守这空城。敢问诸位,城外金军十五万铁骑,我们往哪逃?”
“那依张侍郎之见,该当如何?”一名老臣颤声问。
张叔夜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小皇帝,单膝跪地:“陛下,臣有一言,或许大逆不道,但乃肺腑之言。”
“爱……爱卿请讲。”
“请陛下……向星火军投降。”
殿中哗然。李纲大怒:“张叔夜!你竟敢劝陛下投降?!这是叛国!”
“叛国?”张叔夜冷笑,“敢问李相,国在何处?是那弃城而逃的太上皇?是那些卷走国库金银的权臣?还是城外即将杀来的金虏?”
他站起身,声音激越:“陛下,星火军已破淮南,三路大军不日便将抵达。若降于星火军,陛下尚可保全性命,武室宗亲亦得周全。若落入金军之手……”
他没有说完,但殿中所有人都明白。金军素来野蛮,一旦落入金军之手,后果可想而知。
小皇帝脸色惨白,小手紧紧抓着龙椅扶手。
张叔夜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此乃星火军统帅陈墨亲笔信,承诺若陛下开城,必保陛下与宗亲安全,武朝宗庙不毁,陵寝不犯。”
“你……你何时与星火军……”李纲惊怒交加。
“三个月前。”张叔夜坦然道:“那时臣便知,这武朝气数已尽。与其让金虏践踏中原,不如让星火军接手。至少……他们是汉人。”
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小皇帝怯生生地问:“那……那城中百姓呢?星火军会……会屠城吗?”
张叔夜摇头:“据臣所知,星火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杭州、江宁之事,陛下当有耳闻。”
小皇帝低下头,良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朕……朕准了。”
张叔夜拿到圣旨后,迅速开始行动。
当夜,兵部衙门密室中,十余名将领、官员齐聚。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圣旨在此。”张叔夜展开黄绢,“陛下已同意开城迎星火军。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守住汴京,不能让金军抢先破城。”
一名将领皱眉:“张大人,城中仅有六千禁军,如何守得住十五万金军?”
“不止六千。”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众人一惊,只见阴影中走出一名青衫男子,约莫三十岁,相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你是何人?”有将领按剑。
“听风司,汴京总执事,代号‘青鸢’。”男子微微一笑,向张叔夜拱手:“张大人,久仰。”
张叔夜还礼:“青鸢先生,陈帅那边……”
“陈帅亲率三千轻骑,已至汴京以南百里。西路军刘西瓜部距城西八十里。但金军更快——完颜宗辅主力已开始渡河,明日便将兵临城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青鸢却不慌不忙:“城中可战之力,远不止六千禁军。第一,御前班直中尚有五百精锐,皆百战老兵。第二,开封府衙役、各坊铺兵,可凑出八百人。第三……”他顿了顿:“还有城中百姓。”
“百姓?”有官员失笑,“百姓如何守城?”
青鸢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册:“京都东西两市,共有二十五家商铺,暗中隶属于墨檀商号,其中的伙计皆为提前潜伏的星火军人马。
另外,城南青竹帮,城西黑虎帮……皆属于我星火军人马。此外,城南还有我军囤积的部分火器。另有火药作坊工匠五十人,可连夜赶制炸药、手雷。”
众人闻言,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武朝的京都城,早就被星火军渗透成了筛子。若是星火军抵达汴京城下,恐怕当晚就有内应打开城门,迎接星火军入城了。
张叔夜眼中闪过希望:“竟有此事!”
“陈帅早有预料。”青鸢道:“如今需诸位协力:张大人统筹全局,调拨粮草军械;王指挥使负责城墙防务;李府尹组织民夫运送物资;赵掌柜联络商会,筹集资金。”
他环视众人:“金军凶残,若城破,必是人间地狱。诸位或有家小在城中,或与汴京共存亡数十年。今夜起,我等便是同袍。”
密室中沉默片刻,一名老将霍然起身:“老夫戍守汴京三十年,宁可战死,也不让金虏踏进一步!”
“算我一个!”
“还有我!”
看着众人纷纷表态,张叔夜深吸一口气:“好!那便与金虏决一死战,为星火军争取时间!”
此时,汴京城东北方,率先渡河的金军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为后续的金军做准备。
金军大营连绵十里,旌旗蔽日。中军大帐内,完颜宗辅正与诸将议事。
这位金国东路元帅年约四十,面如铁铸,一道刀疤从左额斜划至右颊,那是与辽军作战所留。他此刻盯着地图,手指重重按在汴京城上。
“探马来报,武朝小皇帝仍在城中,未随周喆西逃。”副将完颜宗粥道:“城中守军不足一万,粮草匮乏。”
另一将领完颜纲?大笑:“此乃天赐良机!破汴京,擒武帝,中原可定!”
完颜宗辅却皱眉:“星火军动向如何?”
“陈墨东路主力尚在两百里外,但其亲率三千轻骑已近。西路军亦在百里之内。”
“三千轻骑?”有将领不屑:“螳臂当车!”
完颜宗辅摇头:“不可轻敌。此人在江南连战连捷,绝非庸才。传令,主力明日拂晓渡河,午后抵达汴京,即刻攻城!务必在星火军赶到前破城!”
“是!”
十一月十一,午后。
金军十五万大军兵临汴京城下。黑压压的骑兵阵列如乌云压城,战马嘶鸣,刀枪如林。
城头上,张叔夜身披重甲,握剑的手心满是冷汗。他身边站着青鸢,以及禁军指挥使王禀。
“金军……竟有如此之众。”王禀声音发干。
青鸢却神色平静:“十五万不假,但真正精锐不过五万女真铁骑,其余皆是契丹、渤海、汉儿军。且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他转头对张叔夜:“张大人,可照计划行事。”
张叔夜点头,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将士们!身后便是汴京,是我们的父母妻儿!今日,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城头守军齐声呐喊,声浪竟一时压过城外金军喧嚣。
完颜宗辅在阵前望见,冷笑:“垂死挣扎。”他挥手下令,“攻城!”
战鼓擂响,金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