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江南大地。
往年这个时候,无论是富庶的江宁,还是繁华的苏杭,大多已进入猫冬时节,街市冷清,百姓蜷缩在家中,靠着微薄的存粮和柴火熬过严冬。
然而,在星火军控制下的这片土地上,这个冬天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热火朝天的景象。
陈墨签发的《星火军新军制整编令》与《冬季大整训纲要》,通过覆盖各州县的飞鸽传书系统,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每一支星火军部队。
命令既下,整个星火军控制区,仿佛一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依据崭新的蓝图,进行一场深刻的自我革新。
整编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充满了磨合的阵痛。
在睦州驻守的第九师,收降了一部分方腊军残部,朝廷的地方厢军,成分相对复杂。其中一些习惯了松散作风的老兵油子,对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内务条例和每日雷打不动的队列训练叫苦不迭。甚至有小股人串联起来,想要闹事。
消息陈墨耳中,他并未立刻采取高压手段,而是带着近卫,顶着风雪,亲自赶到了睦洲大营。
到了大营,陈墨没有召集将领训话,也没有责备一点羞愧的史进、陈达。而是直接深入到了闹得最凶的那个营的士兵中间,与他们同吃一锅掺杂了肉糜和干菜的浓粥,在营房里,在校场上,听他们发牢骚。
“元帅,不是俺们不愿听话,是这规矩也太多了!每天要收拾屋子叠被子,走路要挺直腰板,连吃饭都不能出声……这哪是当兵,这比娘们还讲究!”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嘟囔道。
陈墨没有生气,喝了一口热粥,哈出一口白气,平静地问:“这位兄弟,你当兵前是做什么的?”
“俺……俺是种地的。”
“为何当兵?”
“……活不下去了,狗地主逼死了俺爹娘。”老兵眼神黯淡下去。
“那你现在,还想回到那种被人欺压,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吗?”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校场边一片沉默。
陈墨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些神逐渐变得认真的士兵:“星火军立这些规矩,不是为了折腾大家!是要让我们明白,我们和武朝的旧军队不一样!我们不是朝廷官军,不是欺压百姓的土匪!
我们是一支有理想、有纪律、能打仗的军队!只有铁的纪律,才能保证我们不会变成我们曾经憎恨的那种人!才能保证我们打下的江山,是真正属于百姓的!”
他指着远处正在训练的、队列整齐如刀切斧劈的教导旅士兵:“看看他们!他们以前和你们一样,也是苦出身!但现在,他们走出去,百姓不会躲,反而会送上真心实意的尊敬!
为什么?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秩序,是希望!你们想不想也这样?想不想让自己的爹娘妻儿,以后能挺直腰杆做人?”
“想!”稀稀拉拉的回应,逐渐变得整齐而响亮。
“光想没用!”陈墨声音陡然提高:“就得从叠好被子、走好队列、听懂军令开始!把这些规矩刻进骨子里!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震天的吼声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陈墨又转向闻讯赶来的史进、陈达以及众位将领:“整编不能只靠强制,思想工作要跟上!告诉弟兄们,我们为何而改变!同时,军官必须以身作则,从营指挥使到火长,谁做不到,就撤谁的职!我星火军,不养尸位素餐之人!”
一场潜在的风波,被陈墨以深入基层和强有力的思想工作化解。
类似的场景,在整编初期的各支部队中都有发生,但在强大的组织力和坚定的信念支撑下,这些阵痛都被一一克服。
一支更加正规、指挥体系更加清晰、凝聚力更加强大的军队,正在这场冬雪中脱胎换骨。
军队的整编如火如荼,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也摆在了陈墨面前——人才的极度匮乏。
星火军急速扩张,占领了广大地域,需要大量的基层官吏去管理村镇,推行新政。
军队本身也需要大量有文化、懂技术的基层军官来支撑日益复杂的指挥和后勤体系。
仅靠原先墨檀商号的班底和军中识字的老人,还是有些不够。
“必须打破门第之见,开辟新的选才渠道!”
很快,一道道求贤令发往江宁、杭州、苏州等地的着名书院、学府。
令中明确表示,星火军求贤若渴,不问出身,只问才学与志向,凡通过考核者,无论秀才、童生甚至只是粗通文墨者,皆可量才录用。
起初,许多秉持“正统”观念的学子还在观望,对这支“反贼”军队心存疑虑。
但星火军占领区内焕然一新的气象,以及《星火新政纲要》中提出的“均田减赋”、“鼓励工商”、“兴办教育”等深得民心的政策,让一些有识之士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
江宁止水书院中,有一些生活困顿、曾经被墨檀商号接济的文人,第一批响应的号召,加入了星火军。经过严格的选拔和培训,这些人陆续被分配到各州府,担任基层官吏。
一部分官吏工作勤勉,方法得当,很快得到了百姓和上级的认可,待遇也远比过去在书院清苦度日优渥得多。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书院学子、落魄文人开始心动。他们发现,在星火军这里,才华有施展的舞台,抱负有用武之地,不再需要困守在八股文的枷锁中皓首穷经。
陈墨亲自规划并组建了“星火军政学院”(分民政班与军官班),对招募来的人才进行集中培训。
培训内容极具针对性:民政班学习新的律法、田亩制度、财务管理、基础工程测算;军官班则学习地图判读、军令文书写作、基础战术指挥、兵器维护等。
与此同时,一场声势浩大的“扫盲运动”也在全军展开。
陈墨下达死命令:凡队正(含)以上军官,必须在半年内脱盲,达到能阅读军令、书写简单报告的的水平。
各营、团的教导官兼任文化教员,利用训练间隙,在营房、在田间地头,教军官们识字、写字。
纸张不够就用沙盘,笔墨不足就用木炭。学习的热情,如同冬日的野火,在星火军中蔓延开来。
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兵,最初叫苦连天,但在“不识字就看不懂军令,打不了胜仗,就当不了更大的官”的现实压力和教导员们耐心的鼓励下,也纷纷拿起“沉重”的毛笔、炭笔。
当第一个老队长磕磕绊绊地念出完整的军令时,整个营房都爆发出了欢呼声。
文化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在思想的沃土中生根发芽,这将从根本上提升星火军的整体素质与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