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是在周三下午的竞赛辅导课结束后,去高二(三)班门口等江熠的。
夏末的阳光还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走廊里很吵,刚下课的学生们涌出来,说笑打闹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嗡嗡作响。江宇靠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本没翻开的《西方美术史》,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他本就是敷衍弟弟,想着露个面走个过场,让江熠能借着“我哥来看我”的由头在林溪面前刷点存在感,就算交差。
直到沈念途从教室里走出来。
男孩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走得很慢,手里捧着几本厚厚的习题册,指尖纤长,骨节分明,阳光落在他手背上,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路过打闹的同学时,他会微微侧身避开,眼神安静得像一汪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江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他身上。
不是因为沈念途有多惹眼,恰恰相反,他太不惹眼了。穿着最普通的蓝白校服,身形清瘦,走路时肩膀微微内收,像怕撞到别人似的。可不知怎么,在喧闹的人潮里,他就像被一层无形的光笼罩着,周围的嘈杂仿佛都被过滤掉了,只剩下他自己的节奏——一种干净又温柔的节奏。
“哥!”江熠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他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从教室里跑出来,那女生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手里抱着画夹,正是江熠提过的林溪。
江宇收回目光,刚要扬起礼貌的笑,却看见林溪忽然挣脱江熠的手,朝着沈念途的方向喊:“沈念途,等一下!”
沈念途闻声回头,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他的睫毛很长,眨动时像蝶翼轻扇。“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澈。
“这道物理题,”林溪跑到他面前,把画夹往怀里一抱,从练习册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刚才你讲的我还是有点没懂……”
“我看看。”沈念途很自然地接过纸,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溪的,林溪顿了一下,随即像触电似的分开。林溪的耳根悄悄红了,沈念途无知无觉低下头认真讲解,指着纸上的受力分析图轻声讲解:“这里的摩擦力方向错了,你看,物体是沿斜面向上运动的……”
林溪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江熠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又插不上话。
江宇靠在栏杆上,看着沈念途。他讲题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轻轻动着,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偶尔抬眼看向林溪,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自己讲不清楚似的。那模样,哪里是什么江熠口中“板着脸的书呆子”,分明是个温柔又认真的少年。
“……明白了吗?”沈念途讲完,抬头看向林溪,眼里带着询问。
“嗯!”林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你啊,沈念途,每次都麻烦你。”
“不麻烦。”沈念途摇摇头,把纸递还给她,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江宇,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才背着书包慢慢走远。
他的背影很瘦,校服的后颈处有一道浅浅的折痕,像被细心熨烫过似的。
“哥,你看他!”江熠气鼓鼓地走过来,“又装模作样给林溪讲题!”
林溪也有些不好意思,对江宇笑了笑:“你是江熠的哥哥吧?经常听他提起你。”
“你好,我是江宇。”江宇收起目光,露出得体的笑,“听江熠说你很会画画?”
聊了几句后,江熠拉着林溪去看他新买的篮球鞋,林溪笑着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往沈念途离开的方向瞟了瞟。
江宇站在原地没动,手里的《西方美术史》被指尖捏出了一道浅痕。他忽然觉得,江熠可能没说谎——沈念途确实很特别。那种特别,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像雨后的天空,像洗过的白衬衫,像漫画里那些永远不会被世俗弄脏的少年。
难怪林溪会愿意听他讲题。换作是他,大概也会觉得,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清爽些。
“哥,走了!”江熠在楼梯口喊他。
江宇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沈念途消失的方向,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风灌进来,吹动了他的衣角。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他该认真对待江熠的请求。
不是为了帮江熠抢人,而是想看看,这样干净的少年,在面对“竞争”时,会是什么样子。更想看看,林溪最终会选择热闹的阳光,还是这种安静的温柔。
江宇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迈开脚步跟上江熠。手里的《西方美术史》被他重新翻开,目光落在书页上的《向日葵》插图上,却莫名想起沈念途低头讲题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那片浅浅的阴影。
有点意思。他想。这场本是敷衍的“任务”,忽然变得值得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