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画室的落地窗时,花咏正站在画架前,手里的炭笔在画布上轻轻勾勒。画布上,盛先生的侧脸已经有了雏形——是他坐在钓鱼竿旁的模样,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角的纹路被晨光描得格外柔和。这是他画的第三百七十二张盛先生,从青年到中年,从蹙眉的严肃到开怀的大笑,每一张都藏着不同的时光碎片。
画到领口的褶皱时,花咏忽然停了笔。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白瓷般的花瓣上沾着晨露,像盛先生书房里那只养了多年的玉盏。他想起昨天路过城中那座新落成的美术馆,玻璃幕墙反射着流云,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能有个地方,把这些画都摆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盛先生有多好看,该多好。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一落地就疯长。他甚至已经看好了城郊那栋带庭院的别墅,白墙灰瓦,院里有棵老槐树,像极了他们当年住过的医学院家属院。上周他偷偷去付了定金,钥匙就藏在画室抽屉的最深处,压在一叠未完成的草图下面。
“在发什么呆?”盛先生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他穿着件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手里端着两杯热牛奶,“画完了?”
花咏手忙脚乱地用画 tarp 盖住画布,转身时脸上还带着点慌乱:“没、没呢,刚起稿。”
盛先生把牛奶放在画案上,目光扫过画案上散落的炭笔,落在那叠被压得整整齐齐的素描纸上——上面全是他的侧影,有伏案看书的,有系围裙做饭的,甚至还有张是他打哈欠的样子,被画得眉眼弯弯。
“又画我?”他笑着拿起一张,指尖拂过纸面,能感受到炭笔留下的细腻纹路,“我有什么好画的,满脸皱纹。”
“才没有。”花咏抢过素描纸,脸红得像被晨光染过,“我就是……练手。”
盛先生没戳破他的心思,只是拿起牛奶递给他:“凉了就不好喝了。对了,今天下午有空吗?上次你说想去看看新美术馆的设计展。”
花咏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盛先生,对方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显然忘了他上次只是随口提过一句。原来那些藏在心底的小念头,早就被这个人悄悄记在了心里。
“有、有空!”他连忙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牛奶杯,“正好想去看看。”
下午的美术馆里人不多,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花咏捧着本导览册,目光却总往展厅的布局上瞟——主展厅的层高够不够挂大幅肖像?走廊的射灯角度该怎么调,才能让画里的光影和盛先生本人一样温和?连休息区的沙发颜色,他都在心里暗暗比对,想着别墅里该摆哪种色调才衬得起那些画。
“你看这幅《暮年》,”盛先生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墙上那幅油画,画中一对老夫妻坐在藤椅上晒太阳,银丝在光里发亮,“像不像我们以后的样子?”
花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喉咙忽然有点发紧。画里的老太太正往老爷子手里塞块剥好的橘子,指尖的弧度和盛先生昨天替他剥虾时一模一样。他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画布里的爱意,或许不必非要摆在明面上。
“有点像。”他轻声说,伸手牵住盛先生的手。展厅的冷气有点足,盛先生的掌心却总是暖的,能把他指尖的凉意都焐热。
他们慢慢走着,看那些关于光影与线条的设计图,听讲解员说哪些展厅适合挂肖像,哪些角落适合摆雕塑。花咏听得格外认真,偶尔掏出手机记笔记,屏幕上是他偷偷拍下的展厅平面图,备注里写着“主灯距地面2.8米”“墙面用亚麻布打底”。
走到一个圆形展厅时,盛先生忽然停下脚步,指着穹顶的采光设计:“你看这里的光线,从早到晚都很柔和,适合挂那些需要细细看的画。”
花咏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穹顶——阳光透过特制的玻璃,在地面上投下圈环形的光斑,像他画里常给盛先生加的柔光。原来这个人,连看展的时候,都在替他的画着想。
“嗯,是挺好的。”他低下头,假装看手机,眼眶却有点发热。
离开美术馆时,夕阳正把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盛先生去停车场取车,花咏站在台阶上,看着暮色里渐渐亮起的街灯,忽然觉得那栋别墅或许不必急着改成画室。比起让所有人都看到,好像更重要的是,这些画里的时光,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比如那张画着盛先生在雪地里替他暖手的素描,背景里的老槐树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避雪的地方;比如那张画着他在厨房烫伤了手,盛先生皱着眉替他涂药膏的油画,颜料里混着当年那支烫伤膏的薄荷香。这些藏在笔触里的秘密,才是最珍贵的。
“在想什么?”盛先生把车停在路边,探出头问他。
花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时,手里还攥着那张偷偷画的速写——是刚才在展厅里,盛先生仰头看画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
“没什么,”他笑着把速写塞进包里,“就是觉得,今天的画展真好看。”
车开上回家的路,晚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晚樱的甜香。花咏侧头看向盛先生,对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和他画过无数次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忽然不想开什么美术馆了。
比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爱盛先生,好像更重要的是,让这个人每天都能吃到他做的红烧肉,在冬天能有个人替他焐脚,在看画展时,能有人记得他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
至于那些画,就让它们安安静静待在那栋别墅里吧。等老了走不动了,就搬过去住,每天在槐树下晒晒太阳,翻着画稿回忆年轻时候的事。盛先生或许会笑着说“你看你把我画得这么老”,他就反驳“明明是越老越好看”,像年轻时那样拌嘴,拌着拌着,夕阳就漫过了画案,把两张相视而笑的脸,都染成了温柔的金色。
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成线的星星。花咏悄悄握住盛先生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美术馆的灯光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