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赶到学校时，办公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被打的小男孩还在抽噎，脸上挂着泪痕，校服袖口沾了点灰尘。沈念途站在角落，背挺得笔直，校服领口被他自己扯得有些歪，眼神里全是不服气，像只炸了毛却强装镇定的小兽。
“高先生，您来了。”班主任张老师叹了口气，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课间休息时，有个同学不小心撞掉了沈念途放在石桌上的漫画书，书角磕出个折痕，沈念途二话不说就把人推倒在花坛里，还踢了对方的小腿一脚。
高途听完，脸色沉了沉，却没立刻批评儿子，先走到被打的孩子身边，蹲下来柔声问：“小朋友，疼不疼？叔叔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那孩子怯怯地摇摇头，看见沈念途瞪过来的眼神，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啊，叔叔替我家儿子给你道歉，是他太冲动了。”高途一边说，一边让老师拿来医药箱，仔细给孩子擦了擦膝盖上的擦伤，“回家让家人给你抹点药膏，明天就好了。”
处理完这些，他才转身看向沈念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过来。”
沈念途梗着脖子不动，嘴里嘟囔：“是他先弄坏我的书！那本《一拳超人》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绝版了！”
“我知道书对你很重要。”高途的声音没提高，却让沈念途的气焰降了点，“但他是不小心的，你可以跟他讲道理，可以让他道歉，甚至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要动手？”
“我跟他讲了！我说‘你赔我的书’，他说‘不是故意的’，还笑我小气！”沈念途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红了，“他就是故意的！凭什么他弄坏我的东西，还敢笑我？”
“他笑你，可能是觉得你反应太大了，也可能是想跟你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高途拉过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挣脱不开，“但不管怎样，动手就是你的错。被打的同学现在很疼，很害怕，就像你心爱的书被弄坏时，你心里有多难受一样。”
沈念途别过脸，下巴抬得老高：“我不道歉！他弄坏我的书，就该受教训！”
高途没说话，牵着他走到被打同学面前，按着他的肩膀往下压：“弯腰，道歉。”
沈念途死死抿着嘴，膝盖像焊在了地上，怎么都不肯弯。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看在眼里，张老师想打圆场：“高先生，念途也是孩子脾气……”
“不行。”高途打断她，眼神坚定地看着儿子，“错了就要认，这是规矩。今天你不道歉，我们就一直在这站着，直到你想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念途的脚开始发麻，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偷偷看了眼高途，爸爸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握着他肩膀的手，温度却很烫。被打的同学已经平静下来，正怯生生地看着他，手里还捏着块没拆封的巧克力，像是想递过来又不敢。
“那本书……”沈念途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书角折了，我可以自己压平。但是他笑我，我就是不高兴。”
“他笑你，你可以生气，可以跟他说‘你这样我很不舒服’，但不能动手。”高途放缓了语气，“就像如果有人因为你个子高就嘲笑你，你会开心吗？”
沈念途摇摇头。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傻大个”，每次听到都想挥拳头。
“所以啊，”高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被打的同学现在的心情，就像你听到别人嘲笑你时一样。你愿意让他一直难受吗？”
沈念途没说话，却悄悄瞥了眼那同学膝盖上的红痕，那道痕迹跟他上次摔在水泥地上的伤口很像，当时他疼得哭了好久。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也不该踢你。”
被打的同学愣了一下，连忙把手里的巧克力递过去：“没关系，你的书……我明天让爸爸帮你修好不好？我爸爸会修书。”
沈念途没接巧克力，却往后退了半步，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这次声音清楚了些，虽然还是别着脸，脖子却红透了。
高途这才松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错在哪了吗？”
“不该动手。”沈念途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但他弄坏我的书，也有错。”
“他的错，我们可以让他道歉，但你的错，必须自己承担。”高途拉起他的手，又对被打的同学笑了笑，“谢谢你啊，小朋友，很懂事。”
走出办公室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念途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然说：“爸爸，我不是故意想打人的，就是……就是当时脑子一热，手就动了。”
“我知道。”高途蹲下来，帮他把扯歪的领口系好，“爸爸小时候也犯过这样的错，看到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上去就把人推倒了，后来后悔了好几天。”
沈念途惊讶地抬头：“真的？”
“真的。”高途笑了，“后来我发现，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事情更糟。你看今天，书没修好，还让同学受了伤，自己也不开心，对不对？”
沈念途点点头，踢石子的力道轻了些。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先深呼吸三次，想想爸爸说的话，好不好？”高途伸出小拇指，“拉钩。”
沈念途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小拇指勾住爸爸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夕阳的光落在两人交勾的手指上，暖融融的。沈念途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塞给高途：“这个给你，我不想吃。”
高途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故意含糊不清地说：“真甜，比超市买的甜多了。”
沈念途看着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刚才的不服气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走到校门口时，他又小声说：“爸爸，明天我能跟那个同学一起修书吗？我知道哪家文具店的胶水最好用。”
高途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他知道，儿子心里的那点别扭，总算解开了。成长路上的小磕碰，就像漫画书的折痕，只要耐心抚平，总会慢慢变平整的。而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儿子，一点点学会怎么用更温和的方式，去面对这个有点复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