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温柔地覆盖了整座城市。二楼卧室里,暖黄的台灯在墙壁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高途正轻拍着兔兔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小家伙今天玩得太疯,此刻眼皮打架,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终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高途动作轻柔地掖好被角,刚起身,就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把水杯摔了。他眉头微蹙,放轻脚步下楼,就见沈文琅正站在客厅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手边的玻璃杯碎了一地,水迹顺着地板缝蜿蜒开去。
“怎么了?”高途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吓着兔兔了。”
沈文琅看着高途,声音带着火气:“我能不急吗?刚听张妈说,花盛那孩子被他爷爷用藤条抽了,就因为跟乐乐走得近!那老头也太过分了,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他说着,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往外冲,“不行,我得去找他理论理论!都是养孩子的,凭什么这么糟践孩子?”
“站住。”高途按住他的胳膊,语气平静,“你去哪儿?现在过去,是想当着花盛的面跟他爷爷吵一架?还是想让乐乐觉得,他给花盛惹了麻烦?”
沈文琅动作一僵,胸口的火气被浇了一半,却还是梗着脖子:“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委屈!花盛那孩子多乖啊,还有乐乐,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心疼,他俩在一起碍着谁了?”
高途弯腰,把最后一块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起身时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手,气大伤身。”他顿了顿,走到沙发边坐下,示意沈文琅也坐,“你还记得兔兔刚学走路的时候吗?摔了一跤,你非要把地板敲了,说‘都怪这破地板’,结果呢?他看见你那样,哭得更凶了。”
沈文琅悻悻地坐下,嘟囔道:“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高途笑了笑,指尖敲了敲膝盖,“孩子的事,总得让他们自己走。你以为花盛是被逼的?下午我去学校办事,看见他跟乐乐在操场角落说话,花盛后背都渗血了,还笑着跟乐乐说‘没事’,那眼神亮得很,一点没后悔的样子。”
沈文琅愣了愣:“真的?”
“我还能骗你?”高途挑眉,“再说了,花盛他爷爷看着凶,心里疼孙子着呢。今天这事,八成是气头上的糊涂账,等消了气,未必不会反思。你这时候冲过去,反倒把事情闹僵了——老人家都好面子,你让他下不来台,将来怎么接纳乐乐?”
沈文琅捏着纸巾,指节泛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乐乐那孩子,打小就懂事,受了委屈也不吭声,现在被人指着鼻子骂,花盛还为他挨了打……”
“我知道你心疼孩子,”高途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熨帖了沈文琅的躁意,“但你得信他们。花盛敢顶着家里的压力护着乐乐,就说明他心里有数;乐乐看着软,骨子里犟得很,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俩孩子凑在一起,看似是花盛在护着乐乐,其实啊,是在互相撑腰呢。”
他想起下午在操场看到的画面——花盛背对着乐乐站着,乐乐踮着脚,正用棉签给花盛涂药膏,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花盛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说“你轻点,不然我喊疼,被别人听见要笑话的”,乐乐没说话,眼泪却掉在花盛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那场景,酸涩里透着股韧劲儿,是年轻人独有的,撞开世俗偏见的勇气。
“你看啊,”高途声音放柔,“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也经历很多的磨难吗?只要真心相爱,总会走到一起的。我离开你时,当时觉得天塌下来了,现在回头看,那些坎儿,不都是自己迈过去的?”
沈文琅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嘴角却还绷着:“那不一样,我们……”
“没什么不一样的,”高途打断他,眼底漾着笑意,“都是从‘别人说不行’里,硬走出一条‘我能行’的路。再说了,花盛他爸爸明事理,下午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说会好好劝老爷子,让我们别担心。”
沈文琅猛地抬头:“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心疼呗。”高途摊手,“花盛爸爸偷偷给花盛抹药呢,说‘这孩子随他爸,认准了就不撒手’,话里话外,都是护着孩子的意思。你看,家里有明白人呢,轮不到我们瞎操心。”
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沈文琅:“喝点水,消消气。孩子们长大了,翅膀硬了,该让他们自己飞了。我们当长辈的,站在后面看着就行,真要是摔了,再伸手扶一把,也不迟。”
沈文琅捧着水杯,指尖的温度慢慢传到心里,那股冲劲彻底散了。他想起乐乐小时候,攥着一支蜡笔,非要把天空涂成绿色,说“乐乐的天空就是绿的”,当时自己还笑他胡闹,现在想来,那股执拗劲儿,倒是一点没变。
“行吧,”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就听你的。不过要是花盛爷爷再敢动孩子一根手指头……”
“那我们再一起去理论,”高途笑着接话,“到时候你打头阵,我给你递砖头。”
沈文琅被逗笑了,推了他一把:“没个正经!”
客厅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钻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色的网。高途看了眼墙上的钟:“不早了,上去睡吧,兔兔半夜要是醒了,看不见人该哭了。”
沈文琅点点头,起身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明天……让张妈做点红糖糕,给花盛和乐乐送点过去?”
高途挑眉:“你不是说不去掺和吗?”
“我这是给孩子送吃的,算哪门子掺和?”沈文琅梗着脖子往楼梯走,脚步却轻快了许多,“就当是……给俩孩子加加油。”
高途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沈文琅这是服软了。也是,谁家的孩子谁疼,可疼归疼,总得学会放手——毕竟,年轻的翅膀要在风里摔打,才能飞得更高。
他关了客厅的灯,月光立刻涌了进来,照亮了地板上蜿蜒的水迹,像一条银色的河。楼上卧室里,沈念途翻了个身,咂了咂嘴,继续做他的美梦。
或许,最好的守护,从来不是挡在前面扫清所有障碍,而是站在身后,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等他们回头时,能看见熟悉的灯火,就够了。
沈文琅轻手轻脚地上楼,卧室里的呼吸声均匀而安稳。他躺在高途身边,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拥抱着这方小小的天地,也拥抱着那些正在年轻的心脏里,悄悄生长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