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挟着初现的寒意,掠过窗棂时发出细碎的呜咽。
已经安稳地过了几天。
夜色深沉,烛火在奥尔菲斯床头轻轻摇曳,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脆弱的光晕。他盯着那簇跳动的火焰出神,直到弗雷德里克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在想什么?”银发青年站在床边,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奥尔菲斯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太安静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无事可做,这日子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弗雷德里克解开束发的丝带,银白的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刚才我去起居室取蜡烛,施密特告诉我说,程愿已经顺利逃了。”他顿了顿,“地下室里只剩一具空壳。”
“寄生这东西……”奥尔菲斯低语,烛火在他镜片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
弗雷德里克掀开被子躺下,转身面向他:“至少现在能休息了。”
他的目光落在奥尔菲斯瘦削的腕骨上:“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多折腾了。”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渡鸦刺耳的啼叫。
两人同时望向窗户,只见一片漆黑的羽毛缓缓飘落,粘在冰冷的玻璃上。
窗外的风掠过枯枝,发出细碎的呜响。
烛火轻轻摇曳,在两人之间投下暖色的光晕。
“最近天凉了,出门记得多穿些。”奥尔菲斯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他的目光落在弗雷德里克微微泛红的耳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弗雷德里克蹙眉,银灰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用不着关心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本想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顾着我?可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那些尖锐的词句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我是说,”他别过脸,声音低了几分,“你先照顾好自己。”
奥尔菲斯低笑了一声,从被子里探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弗雷德里克额前散落的银发,替他别到耳后。掌心擦过脸颊时,他故意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蹭了蹭对方的脸侧。
“动手动脚的……”弗雷德里克嘴上抱怨着,却一动未动,甚至不自觉地往那温暖的掌心贴了贴。
比起养尊处优的细腻,他更贪恋这种略带粗粝的触感——像是某种真实而无声的承诺,让他确信这个人会一直在这里。
烛芯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奥尔菲斯的眼眸格外温柔。
他收回手,却故意留了一缕发丝没掖好,任由它垂落在弗雷德里克眼前。
“先生,睡吧,”他轻声说,“明天或许还有得忙。”
“但最近失眠了啊……睡不着……”弗雷德里克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方才被触碰过的脸颊还残留着温度,此刻空落落的触感让他没来由地烦躁。他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明明渴望更多接触,却又固执地认为彼此的关系还没到那般亲密的程度。
奥尔菲斯低笑时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睡不着也得想办法睡啊。”
银发青年突然抬头,烛光在他眸中映出倔强的碎影:“想睡就能睡着的话,还要安眠药做什么……?”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住了——这语气活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
记忆里母亲哼着摇篮曲轻拍他后背的触感突然鲜明起来,鼻尖蓦地一酸。
奥尔菲斯撑起身时旧伤被牵扯,微不可察地僵了瞬,却还是伸手将人揽近:“要试试老套的解决方案吗?”
弗雷德里克怔忡间已被带入一个带着药香和玫瑰香的怀抱。
奥尔菲斯的下颌轻抵在他发顶,哼唱的《安魂曲》走了调,沙哑的嗓音磨得他耳廓发烫。
“嘶……难听。”弗雷德里克闷声道,却把脸更深地埋进对方颈窝。粗糙的亚麻睡衣摩擦着皮肤,奥尔菲斯的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比任何催眠曲都令人安心。
“好,那明天换你哼给我听。”
夜色如墨,烛火渐弱,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
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带着睡意的绵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奥尔菲斯……你会一直在吗?”
奥尔菲斯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会的,先生,会的。”他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只要你不走,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这儿是你的家……”
弗雷德里克在半梦半醒间摸索着环住他的腰,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的睡衣布料。
他的动作带着孩子气的依赖,像是抱住了童年时那个已经褪色的布偶熊——唯一陪他度过漫长黑夜的慰藉。
“那你就得好好活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
奥尔菲斯低头看着怀中人银白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好……好好活着。”
他知道。
此刻的弗雷德里克不是在向他索要承诺,而是在梦的边缘,寻找那个早已远去的、有母亲哼着摇篮曲的夜晚。
那年,命运的火舌舔舐过他童年的残垣,灰烬里飘出几缕未熄的童谣。
那年,疯人院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母亲给的半块方糖。
那年,阁楼罚跪的月光格外锋利,把他面前琴谱上的音符都割成了带血的茧。
悲剧似乎每天都在上演,但幸运的是悲剧的主人公都还倔强地活着。
此时,索菲亚站在公寓门口,指尖捏着那封信笺,克雷伯格家族的火漆印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像一枚小小的、凝固的血痂。
她记得会长曾漫不经心地把玩过同样的火漆印章,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得像在审视一件证物。那时他说:“有些家族的纹章,不过是给肮脏交易盖上的遮羞布。”
——而现在,这枚遮羞布正躺在她的掌心。
索菲亚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年轻姑娘的爱憎总是直白得像出鞘的刀。
她捏着信笺的力道大了些,火漆印边缘出现细微的裂痕。不管这封信里装着什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在她眼里——
不过是一群披着贵族皮的鬣狗,隔着大洋对伤痕累累的同类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