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跟着艾琳回到看台上时,整个赛马场已如沸腾的蚁穴。
贵族们缀满珠宝的衣袖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香水与汗味在空气中发酵。奥尔菲斯的指尖在膝头无声敲击着,栗色的瞳孔收缩如针——他正在脑海中绘制每个人的移动轨迹。
“它什么时候出场?”他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
弗雷德里克感受到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中场表演时。”他假装整理手套,借机指向远处被黑绒布遮盖的笼子,“看见那些躁动的影子了吗?”
奥尔菲斯怀表的秒针正指向罗马数字Ⅺ。
他轻轻合上表盖,金属碰撞声淹没在突然响起的乐队演奏中——赛马会开始了。
艾琳落座时裙摆如黑色浪潮翻涌。
她珍珠鞋尖叩击地板的节奏,实则是摩斯密码的目标锁定。钻石耳坠紧贴包厢围栏,将路过桌子旁的两个守卫的对话清晰传递:
“……现在就去地下通道把棺材抬上来。”
钥匙串的哗啦声里,另一个声音讥讽道:“疯了吧?那棺材——”
刺耳的电流杂音突然撕裂音频。艾琳的扇子地合拢,这是监听器过载的信号。
她猛地起身,黑珍珠裙撑扫翻茶几的刹那,香水瓶在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
橙花与琥珀的香气爆炸般弥漫开来。
“这穷酸地方简直令人作呕!”她的尖叫让前排贵妇的羽毛帽饰剧烈摇晃。红酒泼洒时,莱昂已单膝跪在她裙边,手指擦过裙撑暗格。
“您毁了一块十六世纪的真丝地毯。”他佯装叹息,怀表表盘反射出的猩红字母在艾琳眼底一闪而过:b2通道·2人·180秒。
水晶杯砸向莱昂的瞬间,艾琳的唇几乎贴到他耳垂:“霍夫曼需要尸体。”
酒液顺着她锁骨滑落的轨迹,完美掩盖了看台下方的闷响。
莱昂用巴伐利亚方言骂了句粗话,引得周围贵妇纷纷侧目——而奥尔菲斯注意到,最前排的拉裴尔已如蒸发般消失。
弗雷德里克的手背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奥尔菲斯修长的食指轻叩两下,像钢琴师弹奏前试音。他微微颔首,银发遮掩下的耳廓动了动,捕捉到远处月桂丛中传来的、大提琴箱轮子碾过沙砾的细响。
赛马场中央,工作人员正在揭开黑绒布。
笼中白马塞恩勒斯扬起前蹄时,它宝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看台上艾琳补妆的镜子——那镜面正将玫瑰园的景象折射给藏在树丛中的霍夫曼。
霍夫曼咧开嘴,露出狼一般的森白牙齿:“干得漂亮。”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立柱的阴影中。
拉裴尔只觉颈后掠过一阵微风,再抬眼时,搭档已经站在十步外的看台后方,指尖夹着一张莱昂给的黑桃A朝他晃了晃。
“跟上。”霍夫曼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拉裴尔整了整丝质领结,手杖轻点地面,不紧不慢地踱入阴影。
两人在通往地下通道的转角处汇合,霍夫曼已经换上了侍应生的白手套,正用锉刀打磨指甲。
地下通道的霉味混着劣质威士忌的酒气扑面而来。
两个守卫的身影在拐角处摇晃,后面的那个几乎整个人挂在墙上,制服前襟沾满酒渍。“那娘们的胸针……嗝……至少值五百镑……”醉汉的嘟囔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
拉裴尔的手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
三寸长的毒针从杖尖弹出,在昏暗的煤气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霍夫曼像猎豹般弓起背,肌肉在侍应生制服下绷紧。
“噗——”毒针刺入醉汉颈动脉的声响被前方守卫的抱怨声掩盖。
霍夫曼一个箭步上前,左臂箍住瘫软的身体,右手精准托住对方下巴。颈椎折断的脆响被他用喝醉般的咳嗽声完美掩盖。
“磨蹭什么!”
前方的守卫不耐烦地转身,拉裴尔的手杖恰在此时掉落。
叮——金属杖头与石板相撞的声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啊啊啊!救命!”霍夫曼突然用醉汉的声线发出一串凄厉惨叫,踉跄着冲出通道。守卫条件反射地追了出去,佩剑出鞘的寒光在墙上划出一道银弧。
草丛里,拉裴尔的匕首如毒蛇吐信。
当守卫看到同伴的尸体时,锋利的刀刃已经从他第三和第四颈椎之间楔入。鲜血喷溅在他绣着金线的制服上,像一幅抽象派的油画。
“三分钟。”霍夫曼打开随身携带的鳄鱼皮化妆箱,取出装有肉色凝胶的锡管。他的手指在脸上快速游走,颧骨渐渐隆起,眼角下垂,最后用烧红的针尖在右颊烫出一道陈年疤痕。
拉裴尔则慢条斯理地戴上守卫的皮质手套,穿上这守卫的衣服,拾起染血的佩剑。
“啧,这剑用得顺手。”他手腕一抖,剑锋划过醉汉尸体的颈部。
头颅滚落时,拉裴尔优雅地侧身避开喷溅的血箭,任由几滴血珠落在新换的制服上,像精心设计的装饰。
霍夫曼对着怀表镜面最后检查了易容效果,突然皱眉:“少了点东西。”他从尸体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别在自己耳后,“现在齐活了。”
拉裴尔脱下制服,又给守卫穿了回去。
地下通道的铁门在两人身后无声关闭。
黑暗中有老鼠窸窣逃窜的声音,还有霍夫曼模仿醉汉守卫特有的、带着痰音的咳嗽。拉裴尔的手杖尖在地面轻叩两下,远处传来三声回应——那是在通风管里发出的信号。
地下停尸间的寒气像毒蛇般缠绕着两人的脚踝。
拉裴尔的手杖尖端凝结了一层薄霜,随着步伐在石板上留下细碎的冰晶轨迹。“这鬼地方比苏格兰场的停尸房还冷,”他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扭曲,“看来我们亲爱的玛丽夫人生前很受。”
霍夫曼的靴跟在地面敲出醉汉特有的拖沓节奏,却在棺椁前三步突然收住。
青铜打造的棺盖上镌刻着繁复的鸢尾花纹,他戴着手套的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好东西啊……”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棺盖缓缓滑开。
防腐药剂的刺鼻气味中,玛丽夫人的遗容在煤气灯下呈现出诡异的鲜活感。她银白的长发如瀑布般铺陈在猩红色天鹅绒衬里上,涂抹着玫瑰色胭脂的脸颊甚至带着几分生气。
交叠的双手指甲缝里,却残留着几丝暗褐色的痕迹。
“啊哈,蓝色的希望。”霍夫曼的瞳孔在看见项链时骤然收缩。那颗鸽卵大小的蓝宝石在幽暗中泛着深海般的荧光,内部仿佛有液体在缓缓流动。
他正要伸手,拉裴尔的手杖突然横在胸前。
“等等。”‘绅士’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麂皮小袋,倒出几粒会发光的银色粉末。
粉末飘落在宝石表面,立刻迸发出刺眼的蓝白色火花。
“果然掺了磷光粉,”拉裴尔冷笑,“碰了这东西,灯一黑你的手指会比灯塔还亮。”
霍夫曼吹了声口哨,从靴筒抽出一把象牙柄小刀。
刀刃划过项链时,宝石突然发出的轻响——内部液体开始剧烈翻涌。拉裴尔眼疾手快地将备用的黑丝绒布袋甩过去,正好接住坠落的宝石。
拉裴尔的手杖突然重重敲击地面。远处传来铁门开启的声响。“游戏时间结束,”他迅速将宝石塞进特制的铅制烟盒,“该让守卫先生盗墓现场了。”
霍夫曼已经将一具流浪汉的尸体拖进棺椁,给其套上玛丽夫人的假发和手套。
他最后看了眼真正的玛丽夫人——此刻她正被装进拉裴尔的黑色大提琴箱,脖颈上的蓝色纹路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