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鹅卵石街道,弗雷德里克望着窗外朦胧的煤气灯光。那些光晕在雾气中晕染开来,如同融化在水中的金箔,晃动着令人眩晕的奢靡幻象。
他下车时,伦敦的夜雾正浓,细密的水珠凝结在他银白色的睫毛上。
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让他不自觉地拢紧了外套。
那个人今天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在心底。弗雷德里克皱了皱眉,手杖重重敲在石板路上——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会为那个疯子牵肠挂肚?
院门的铁栅栏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当他抬头时,却蓦地怔在原地。
公寓的大门敞开着,暖金色的灯光如蜂蜜般流淌到台阶上。
奥尔菲斯斜倚在门框边,浅色丝质衬衫被水汽浸透,隐约透出腰腹的线条。他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栗色鬈发,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敞开的领口,在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白痴......”弗雷德里克喉结滚动,攥着手杖的指节发白。他快步穿过庭院,靴子碾碎了地上几株无辜的矢车菊。
“奥尔菲斯?”
被呼唤的男人抬起头,潮湿的发梢下,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栗色眼睛此刻泛着水光,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弗雷德里克呼吸一滞。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
几个新鲜的针眼在苍白的手腕上排列成诡异的图案,周围还泛着青紫。
“怎么……犯病了?”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沙哑。
“嗯。”奥尔菲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他肩头的雨渍,“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壁炉的火光突然噼啪作响。
弗雷德里克这才注意到客厅里反常的高温——那个平日连烛光都要控制在三英尺外的男人,竟然点燃了整个壁炉。
“我怕你回来着凉。”奥尔菲斯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这句话像钝刀般扎进弗雷德里克的心脏。他注视着对方被热气蒸得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资料里记载的德罗斯庄园大火——这个连做梦都在躲避火焰的男人,此刻正为了他忍受着堪比炼狱般的煎熬。
“你这个......”弗雷德里克猛地将人拉进屋内,甩上门时震落了墙上的油画。他想骂人,想质问,最终却只是颤抖着扯过毛毯裹住对方,“......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早该学会适应了……动物都要适应环境,不是吗?”
奥尔菲斯在他掌心下轻轻颤栗,像是被暴雨淋透的雏鸟。当弗雷德里克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后颈时,一块陌生的凸起触感让两人同时僵住——那里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壁炉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两个相互依偎的怪物。窗外,一只渡鸦停在枝头,血红的眼睛倒映着室内诡异的温情。
“你不需要考虑我。”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在寂静的客厅里微微发颤。壁炉的火光在他银灰色的瞳孔中跳动,映照出奥尔菲斯颈侧那片不自然的紫红色斑痕——那是童年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留下的灼伤。
他的人生,两次在大火中仓皇求生,却都在他悲惨的童年中留下了可悲的烙印。
奥尔菲斯仰起脸,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衬衫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我知道这很危险。”他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针眼,“我一直都知道。可是……”
话语悬在半空,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但弗雷德里克听懂了——这个童年几乎从未体验过正常家庭温暖的疯子,正在笨拙地为他搭建一个“家”的幻象。就像用火柴堆砌的宫殿,明知会灼伤自己,却执意要点亮那簇微光。
二十四年。
弗雷德里克突然捂住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些被克雷伯格家族漠视的生日,那些独自在琴房度过的圣诞夜,那些永远无人应答的“我回来了”……所有凝固在时光里的委屈突然决堤。
“对不起……”他的哽咽支离破碎,像是坏掉的小提琴发出的颤音。
奥尔菲斯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颤抖的银发上。
这个惯于算计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笨拙,仿佛触碰的是易碎的梦境。当弗雷德里克滚烫的泪水渗进他的衬衫时,他浑身一颤,像是被某种陌生的温度灼伤。
“谢谢……”弗雷德里克的脸埋在奥尔菲斯颈窝,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壁炉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一个完整的轮廓。
奥尔菲斯的下巴抵在弗雷德里克发顶,目光落在自己手臂突然浮现的鳞状纹路上——那些诡异的纹路正在高温中缓缓蠕动,像是活物般抗拒着这份温暖。
“别哭。”他沙哑地说,手指穿过弗雷德里克冰凉的发丝,“你的体温会加速毒素循环……”
这句话让弗雷德里克猛地抬头。
他这才注意到奥尔菲斯苍白的皮肤下隐约游走的紫黑色细线,像是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寄生体。
“你又注射镇定剂了?”他抓住奥尔菲斯的手腕,那些新鲜的针眼周围已经泛起蛛网般的青紫,“明知道会加重你自己的痛苦,为什么还……”
奥尔菲斯突然倾身,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这个近乎依赖的姿态让弗雷德里克僵在原地。
“因为……”灼热的呼吸拂过锁骨,“我想记住这种感觉。”
窗外,夜雾中传来渡鸦的啼叫。
壁炉的火光渐渐微弱,而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改变着。
奥尔菲斯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在被消耗。
但无论自己还剩多久时间——不管是十年,十个月,还是十天,他都会尽全力完成所有的事情,杀了仇人,再亲眼看着弗雷德里克回到正常生活。
崩溃的神经,被寄生的身体,像一枚早已拉开栓的炸弹。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导致这一切的并不是什么伊德海拉的信徒,而是那位神明本身。
祂也要对弗雷德下手吗……
不行,他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有什么就冲他来吧。
反正早已命不久矣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