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收回目光,轻声问奥尔菲斯:“她说那是个‘仪式’,可信吗?”
“她在这点上并没有说谎。”奥尔菲斯看着那张平面图和夹带的照片,声音平淡,“图片上的起火点标注是正确的。”
“但她表现太可疑了,一举一动都很奇怪。”弗雷德里克伸手接过,表情也严肃起来。
“真是有意思。”奥尔菲斯笑着,眼睛却像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为什么在她通过测试不久后就到我需要她的时候了呢……”
弗雷德里克慢慢摇摇头,他也感觉这件事说不出的诡异。
“对了,她说你常做溺水一类的噩梦,而你的表情看来是被她说对了。”奥尔菲斯抬头看他,“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弗雷德里克垂眸:“症状已经很久了,我一直认为是我之前的精神问题导致的。”所以没想告诉你,增加你的负担。
但是后半句他没说。
奥尔菲斯点点头:“无碍,我想可能是地下的矿脉影响了一些东西……你是奇美拉契合体?”
弗雷德里克顿了一下,他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奥尔菲斯也没再追问,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体:“我们还需要这个人——我是说里奥。”
“他已经死了。”弗雷德里克感觉奥尔菲斯可能又发病了,赶紧提醒道。
“不,我很好。”奥尔菲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笑,“他还能活。”
弗雷德里克愣住。还能活?
“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先生,走吧,我认识一位很厉害的人物。”
煤油灯被奥尔菲斯拧灭的瞬间,弗雷德里克看见解剖台上里奥焦黑的指骨在阴影中泛出诡异的蓝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像是某种深海鱼类临死前的生物电脉冲。
“你确定要这么做?”弗雷德里克按住奥尔菲斯正要收起平面图的手,触到他手套下绷紧的腕骨,“教会明令禁止——”
“噢,亲爱的先生,教会还禁止在领圣餐时放屁呢。”奥尔菲斯抽出手,将图纸卷成筒状,开玩笑般轻轻敲了敲弗雷德里克苍白的脸颊,“况且我们只是去,又不是真要举行黑弥撒。”
地下室的梯子比下来时显得更加陡峭。
弗雷德里克数到第十三阶时,靴跟突然踩空——奥尔菲斯的手从后方稳稳扶住他的腰。这个本该令人安心的动作却让他脊椎窜过一阵寒意,因为奥尔菲斯的掌心正贴在他后腰那处从不示人的疤痕上,位置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小心摔到自己,先生。”奥尔菲斯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畔,“你最近平衡感变差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弗雷德里克假装整理领结挣脱那只手。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他袖口内侧沾染的暗红色污渍——那是程愿“不小心”打翻的药剂,带着铁锈与肉桂的古怪气味。
“大概几天前。”他最终回答,刻意忽略奥尔菲斯突然锐利的目光,“可能就是密涅瓦军工厂起火那晚。”
马车在浓雾中行进得像艘幽灵船。弗雷德里克数着窗外掠过的煤气路灯,每当经过第七盏时,灯光就会诡异地变成暗绿色。他试图把这归咎于自己的视力,直到第五次出现时,奥尔菲斯突然开口:
“不是幻觉。”他正用钢笔在笔记本上画着繁复的几何图形,“那些路灯确实会变——珀西的小玩具。我们进入他的领域了。”
笔记本上的图形让弗雷德里克太阳穴突突跳动。
那看似是普通的斐波那契螺旋,但每条曲线都延伸出不该存在的分支,像某种真菌的菌丝网络。
最奇怪的是,他分明看见墨迹在纸上缓慢蠕动。
“乖,先生,别看太久。”奥尔菲斯“啪”地合上笔记本,“喏,除非你想体验被开颅的快感。”
马车突然急停。
浓雾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由玻璃与钢铁构成的畸形建筑——它本该是标准的维多利亚式别墅,却被粗暴地嫁接上哥特式尖顶和拜占庭风格的穹窿,所有接缝处都爬满闪着荧光的藤蔓植物。
“欢迎来到疯人院。”奥尔菲斯跳下马车时,绕开地面渗出的一滩银色液体,“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
门廊阴影里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弗雷德里克条件反射地摸向手杖上的手枪——却摸到个冰凉光滑的金属物体。他低头看见一只机械蜘蛛正顺着他的手指爬向腕表,八只复眼闪烁着病态的粉光。
“别动。”奥尔菲斯按住他绷紧的手臂,“它在检测武器和录音设备。”
机械蜘蛛突然用螯肢撬开表盖,往齿轮间注入一滴琥珀色液体。弗雷德里克的表顿时走速快了十倍,分针疯狂旋转着在表盘上刮出火星。
“通过检测。”一个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门廊上方的石像鬼雕塑缓缓转头,黄铜眼球伸缩对焦:“博士在珊瑚厅等你们。建议那位作曲家先生离水族箱远点——您身上的汞元素含量会让海葵发情。”
穿过挂满逆向生长植物标本的走廊时,弗雷德里克注意到每个转角都摆放着某种生物器官的玻璃雕塑:心脏、大脑……全都以违背解剖学的方式重构过。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器官表面都刻着细小的乐谱符号。
“《细胞奏鸣曲》。”奥尔菲斯顺着他的视线解释,“珀西认为dNA是上帝谱写的最糟糕的复调音乐——他正在它。”
珊瑚厅的门是块完整的鲸鱼颌骨。
弗雷德里克刚踏进去就踉跄着扶住墙壁——整个房间在以每分钟八次的频率搏动,仿佛置身某个巨型生物的腔室。四壁镶嵌的水族箱里,转基因水母正随着搏动节奏变换颜色,将室内染成不断变幻的诡谲光谱。
“啊,我的小夜莺们。”
声音来自房间中央的解剖台。一个穿橡胶围裙的男人正用骨锯切割某种带鳞片的肢体,护目镜上沾着可疑的黏液。当他转身时,弗雷德里克看清他脖子上套着的不是领带,而是一段仍在蠕动的......脊椎?
“珀西先生。”奥尔菲斯摊开手,“我们需要谈谈复活的事。”
这位大生物学家突然大笑起来,笑声让水族箱里的章鱼集体喷出墨汁。“我就知道!”他把骨锯扔进冒着泡的酸液池,溅起的液体在地面蚀刻出《欢乐颂》的开头两小节,“当小诺顿告诉我你们在调查自燃案时,我就赌你两天内会来找我。”
弗雷德里克猛地转头看向奥尔菲斯:“诺顿认识他?”
“每个疯子都互相认识。”奥尔菲斯平静地说,目光却锁定在珀西身后某个培养舱上——那里悬浮着一具与里奥·贝克完全相同的躯体,只是皮肤呈现诡异的半透明,内脏像水母般隐约可见。
“为什么是两天?”
“嗯?”珀西擦了擦手,看着他,“什么?”
“你是在质疑我的思维速度还是质疑我的行动能力?”奥尔菲斯淡然一笑,“这可不太尊重我,珀西。”
珀西大笑两声,随即看向弗雷德里克,双眼睁得老大,快走两步,用手捧起弗雷德里克的脸。
“噢!看看这完美的眼睛!多么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的拇指突然用力按在弗雷德里克眼皮上,“我打赌你最近常看见不存在的东西,对吧?”
弗雷德里克挣脱后退,后背撞上某个剧烈震动的培养舱。玻璃后面,一具没有脸的人体正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内壁——摩尔斯电码的“SoS”。
“够了,别吓唬我的客人。”奥尔菲斯冷着脸隔开两人,扶住弗雷德里克,“我们说正事。里奥的记忆能保存多少?”
珀西吹着口哨走向控制台,调节着各种刻度盘。
“那要看你们提供的质量如何。”他按下某个红色按钮,整个房间的搏动突然停止,“顺便一问,你们打算用哪个版本的里奥?烧焦的?淹死的?还是……”
奥尔菲斯的声音让水族箱瞬间结出冰花:“别废话,我需要知道是谁在雪茄里动了手脚。”
“噢!那很简单了!或许我可以给你复活一个大脑……”
“随便你。我们该走了。”奥尔菲斯拽住弗雷德里克的手腕往外拖,他看起来状态并不好,下回不能带他来这种地方了,“下周这个时候,把里奥准备好。”
珀西的声音追着他们穿过走廊:“记得带足报酬!现在死灵术的原材料涨价了——战争可不是儿戏啊!”
直到马车驶出三英里远,弗雷德里克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攥着奥尔菲斯的怀表。更诡异的是,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全部变成了某种象形文字,而秒针正在倒走。
“他会成功吗?”弗雷德里克沙哑地问,“我是说……复活。”
奥尔菲斯望着窗外又开始变色的路灯,嘴角勾起一个疲惫的弧度:“亲爱的,相信我,在欧利蒂斯,从来只是暂时停刊的专栏。”
当第九盏路灯闪过时,弗雷德里克确信自己看见里奥·贝克的脸在玻璃上浮现——没有烧伤,没有水泡,只有嘴角那抹与程愿如出一辙的、机械般精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