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条路。
脚下是恼人的泥泞,带着荆棘的藤蔓不知疲倦地往他足踝上缠,眼前毒蛇般的浓雾无声地咆哮着,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
他只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却还执着地往更深处走。
眼睛上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了,腐烂的气息和灼人的热气环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停住了脚步,努力想看清周围,却不过徒劳一场。
快到了,快到了,但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是他十多年来一直苦苦追求的真相,还是一去便不复还的深渊?
他不敢赌,又不甘放弃。
“奥菲!我在这儿!”迷雾的深处,遥远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一声接着一声,带着空灵的回音,像是一颗颗掉落在深潭中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
“爱丽丝!”他瞳仁一颤,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德罗斯!回来!清醒一点!”身后却猝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像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
他茫然回首看去。
黑暗,一片黑暗,无尽的、死寂的、致命的黑暗。
“奥菲!救救我……我在这儿!”那无助的声音撕裂这片黑暗,不断冲击着他仅存的理智,“救救我!”
“德罗斯!你不要命了!回来!”
“奥菲!不要抛弃我……”
“德罗斯!冷静一点!”
“哥哥……”
“带她走!别回头!”
“快跑啊!!”
……
他崩溃地跪在地上,抓着头发,满眼里是绝望与恐惧:“够了!!别再说了!!”
“hahaha!look at that poor boy!”【哈哈哈看那个穷小子!】
“Your parents don’t want you anymore!”【你父母抛弃你了!】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们……”他躺倒在潮湿又冷硬的土地上,鼻腔里满是烧焦的气息,传递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
“啊——!啊——!”刺耳凄厉的鸦鸣适时响起,把奥尔菲斯从那无尽的噩梦中解救了出来。
他猛地深呼吸,抬手一摸额头,擦了一手的冷汗。
该死的,又是这个梦。
偏偏他醒不过来。
他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看向噼啪作响的炉火,试图让那可怜的一点热量蒸干衣服上的汗。
窗外电闪雷鸣,雨点急促地砸着玻璃,又无奈地从玻璃上滑落,眼睁睁看着屋内的年轻人离自己远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各个国家辗转,不停地在寻找缓解自己精神问题的方法,甚至去南欧居住了一段时间,去更多地接触自然——但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他总是对外说自己喜欢远游,却掩盖了自己精神状态的问题。
其实他并不喜欢漂泊,那会让他心里一种被抛弃的无力感和惆怅——似乎是故乡的土地远离了自己,又似乎是他辜负了那片土地。
半年前,奥尔菲斯回到伦敦后,病情更是愈演愈烈,几乎日夜都被噩梦纠缠,病痛逐渐折损着他早已近乎孱弱的身躯。
“咚咚——”忽然有敲门声传来。
奥尔菲斯回过神来,从椅子上强撑着身体去开门:“哪位……”
打开门时,细密的雨丝随风吹入,冰冰凉凉地抚摸着他的脸,让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门外面容清冷的青年立在雨中,雨从伞沿纷纷滑落,在他身边连成一道雨幕,勾勒出奇异的光芒。
奥尔菲斯认出这位不速之客,神情十分意外,不由得怔在原地。
“怎么?先生不欢迎?”
“不……您误会了……”他侧开身子让出路。
弗雷德里克将伞在门外一抖,这才踏进门,蹙眉道:“这么冷?您方才壁炉没添柴么?”
“嗯。”奥尔菲斯关好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静地看着对方落座。
弗雷德里克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德罗斯先生,您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
奥尔菲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强打起精神,沙哑着开口:“不用担心,克雷伯格先生,我没事……可能是偏头痛让我有些神志不清……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说着,他缓步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白葡萄酒递给对方。
弗雷德里克接过酒瓶,没着急打开,银灰色的眸子毫不掩饰地看着奥尔菲斯:“关于先生的计划,我有一些感觉不错的想法。不过您今晚的状态看上去着实不是很好——我甚至有些怀疑您现在能否听明白或者明早还能不能想起来我的话。”
奥尔菲斯在他对面坐下,勾唇笑了一声。
“那未免太夸张了,亲爱的克雷伯格先生。您知道的,这几年我一直都是这种糟糕的状态——可能今天看起来严重一些,仅此而已。我想它并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流。”
“所幸您现在还保持着常人不及的理智。”弗雷德里克确定他现在说话条理清晰,没有方才那种迷茫的状态,这才平静开口,“对于您的合作邀请,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不得不承认,您给出的条件都很诱人,但前提是您能对自己的话说到做到。”
“您大可以放心,我向来信誉很好。”奥尔菲斯一摊手。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弗雷德里克从手套中取出一张纸条,“这些不过是我的个人想法,采不采纳就是先生说的算了。”
“能找到克雷伯格先生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是我的荣幸。”奥尔菲斯接过纸条,脸上挂着平日里那样得体的微笑——如果我们忽略他苍白的脸色的话。
弗雷德里克轻笑一声。
他打开瓶盖斟??了一杯白葡萄酒,指尖翻转,将酒杯送到奥尔菲斯面前,随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德罗斯先生,下回装正常前可以先照照镜子。”
奥尔菲斯揉着太阳穴,闻言也笑了一声:“谢谢提醒,我会这么做的——如果我还现在有力气去楼上照镜子的话。”
“今天来的属实有些欠考虑。”弗雷德里克看了看窗外,“雨更大了。”
“恕我冒昧,我并不认为您的伞能撑到您回家。”奥尔菲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外面风很大。”
弗雷德里克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晚上九点了。
已经是他该休息的时间了。
“过十点雨还没停的话,您可以来闲置的客房睡一晚,我是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奥尔菲斯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虚扶着墙沿向楼上走去。
“冷得像个冰窖,您确定能住人?”弗雷德里克冷笑一声,但还是跟了上去,“我说,您现在可不是很清醒,在自己家摔死可跟我没关系。”
“放心,我想先生也没有什么钱能让我讹。”
懒散的声音从二楼拐角处飘了下来。
“德罗斯——!”
“您不会和一个神志不清的病患斤斤计较的,对吧?”
“……”对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