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明轩率领的残破车队，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崎岖的山道上亡命奔逃。身后，追兵的呼哨与马蹄声如同附骨之疽，时远时近，始终无法彻底摆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骡马粪便混合的刺鼻气息。
车队损失惨重。出发时的十辆骡车，如今只剩下七辆，其中三辆损坏严重，全靠人力推拉勉强前行。五十名护卫折损近半，二十名风影卫也战死五人，余者几乎人人带伤。明轩自己左臂被流矢擦伤，草草包扎后依旧隐隐作痛，额角的伤口已经凝固，但半边脸上都是干涸的血痂。
“明头儿，这样跑不行！骡子快撑不住了，追兵咬得太紧！”一名护卫小队长喘息着喊道，他的肩头挨了一刀，草草缠着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
明轩何尝不知？但他更清楚，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车上的军械若被夺或毁，朔风堡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他咬着牙，目光扫过前方黑黢黢的山路，又回头看了看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着的兄弟们。
“再坚持一下！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地形会开阔些，或许能找到有利位置抵挡一阵，或者……”他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前方树林边缘，影影绰绰竟然又冒出数十个身影，手持弓箭刀枪，封住了去路！而且看其衣着阵型，与峡谷中伏击的那批人如出一辙！
“有埋伏！小心！”明轩心沉到谷底。敌人竟然在前方也设了卡！这是要将他们彻底围死在这条路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车队瞬间陷入绝境！护卫们眼中都露出绝望之色，但无人退缩，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刃，准备拼死一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密集而凌厉的破空声突然从车队侧后方的山坡上响起！那不是普通的箭矢声，而是改良臂张弩特有的强劲弦鸣！
追兵的后队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响起！紧接着，数十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坡上疾掠而下，直插追兵侧翼！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弩箭点射与近身搏杀交替，瞬间就将追兵的阵型搅乱！
“是柳首领！风影卫！”车队中有人惊喜地喊道。
正是柳乘风率领的三十名接应风影卫及时赶到！他们抄了近路，抢在车队被合围前，从后方给了追兵致命一击！
柳乘风一马当先，长剑如虹，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地。他目光冷冽，瞬间判断出战局，对明轩高喝：“带车队继续往前冲！前面那些杂鱼交给我们！冲出林子，往东北方向拐，那里有处废弃烽燧可暂避！”
“明白！”明轩精神大振，毫不犹豫，招呼护卫驱赶骡马，朝着前方拦路的敌人猛冲过去！他知道，此刻犹豫就是葬送柳乘风为他们争取的机会。
前路埋伏的敌人显然没料到后方突然杀出一支生力军，阵脚微乱。而车队在绝境中爆发的求生欲同样惊人，护卫们红着眼睛，呐喊着，用身体护着车辆，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风影卫的远程弩箭也适时给予支援。
一番短促而激烈的混战，车队硬生生冲破了并不严密的拦阻，留下几具敌人尸体和两匹倒毙的骡马，冲进了前方的树林。柳乘风则率领风影卫且战且退，利用弩箭和地形，死死拖住试图重新合拢的追兵。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照亮林间小道时，明轩终于看到了柳乘风所说的那处废弃烽燧。那是一座石块垒砌的、早已残破不堪的小型哨塔，矗立在一处矮丘上，视野相对开阔。
“快！把车赶进去！伤员抬上去！能动的，立刻布防！”明轩嘶哑着嗓子下令。残存的车队如同找到避风港的船只，迅速驶入烽燧下的残垣断壁内。护卫们不顾疲惫，立刻依托残墙和车辆，构筑简易防线，救治重伤员，给弩机上弦。
柳乘风带着风影卫也随后退入，他们人人带血，但眼神依旧锐利。清点人数，接应的三十风影卫又折损三人，但追兵也被他们方才的反击打懵，暂时停在了林外，似乎在重新集结。
“柳首领，多谢！”明轩看着柳乘风，由衷道。若非他们及时赶到，车队恐怕已全军覆没。
柳乘风摆摆手，目光扫过仅存的四辆基本完好的骡车（其余三辆已在突围中损毁或丢弃），沉声道：“东西保住多少？”
“核心的‘破甲箭头’、火油罐和弩箭大部完好，损失的主要是部分备用部件和一辆车的普通箭矢。”明轩快速汇报，“但人手折损太大，骡马也只剩四匹好的。”
“人比货重要。”柳乘风拍拍他肩膀，“还能动的兄弟还有多少？”
“护卫能战者不足二十，风影卫兄弟还有……二十二人。”明轩声音低沉。
加起来四十余人，还要护送四车重要军械，穿越可能还有埋伏的剩余路程，抵达朔风堡外围……任务依旧艰巨。
“追兵不会善罢甘休，很快会攻上来。这里守不住太久。”柳乘风走到残墙边，观察着林外影影绰绰的敌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但白天行动，目标太大。”
“等天黑？”明轩问。
柳乘风摇头：“朔风堡等不起。而且，敌人也可能在调集更多人。”
他略一沉吟，眼中闪过决断：“弃车！”
“什么？”明轩一惊。
“骡车目标太大，速度也慢。把最紧要的‘破甲箭头’、火油和部分弩箭分装，由人背负！挑最健壮的马匹驮运一部分！其余带不走的……就地掩藏或破坏！”柳乘风语速飞快，“我们化整为零，分批潜行，目标小，速度快，绕过可能的主要埋伏点，直插朔风堡！”
这是壮士断腕，但也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明轩只犹豫了一瞬，便重重点头：“好！就按柳首领说的办！”
命令迅速下达。幸存者们立刻行动起来，将一百二十枚“破甲箭头”小心分装入特制的皮囊，每人背负数枚；火油罐也拆分到小陶壶中，由专人负责；弩箭捆扎成束。四匹尚好的骡马也负载了部分物资。至于无法带走的多余车辆和普通箭矢，则被推入烽燧后的一个浅坑，覆盖上枯枝泥土，做了简单伪装。
整个过程迅速而沉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就在他们准备完毕，即将分批撤离时，林外传来号角声，追兵显然已经重新组织，开始向烽燧逼近。
“走！”柳乘风低喝一声，与明轩各带一队，分别从烽燧两侧的隐蔽小路，悄无声息地没入山林。
他们如同滴入大海的水滴，瞬间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身后，烽燧很快被追兵占据，却只找到一些丢弃的杂物和车辙印，核心的目标已不知所踪。
就在明轩、柳乘风等人于山林中潜行跋涉，向着朔风堡艰难靠近时，神机坊内，林逸也收到了柳乘风出发前留下的第一份飞鸽传书。
“路遇伏，血战突围，已接应，然损失颇重。敌有备，路线或已全曝。我将与明轩弃车携核心轻装突进，直趋朔风堡。万望坊内加紧后续，并请郡王速通北疆，遣兵接应最后三十里。乘风。”
短短数语，却字字染血。林逸捏着纸条，沉默良久。他能想象那一路的惨烈与艰难。
“传令，”他声音沙哑，“后续批次的‘破甲箭头’和重弩部件，完成一批，立刻封装一批，准备随时启运！运输路线……另选！柳首领那边，请郡王爷务必设法接应！”
他知道，明轩和柳乘风是在用生命为神机坊、为朔风堡趟开一条血路。而他能做的，就是让后续的支援，更快、更及时地跟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里，血路未绝，烽火正炽。驰援的脚步，一刻也不能停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