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地宫深处吹来，带着一股铁锈和草灰混在一起的味道。
陈砚舟站在长廊中间，左手还扶着苏怀镜的胳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有东西在血管里往上爬。手腕那道旧疤突然热了起来，血珠从皮肤下渗出来，顺着小臂往心口流。
“你怎么样？”苏怀镜抬头看他。
他没回答，只是眨了眨眼。
可这一眨，视野变了。左眼看到的世界全红了，像隔着一层烧过的玻璃。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指甲盖也开始发暗，指尖微微翘起，像是要裂开。
石桌就在三步外，上面堆着些碎药渣和断绳。他本想走过去看看，可脚还没动，目光就落在了桌面上。
“咔！”
一声闷响，石桌从中裂开，裂口平整如刀切。
苏怀镜往后退了半步：“你刚才……没出刀？”
陈砚舟喉咙动了动：“我没动。”
话音刚落，头顶铜灯“啪”地炸了。火光掉下来，溅在墙上又灭了。第二盏、第三盏接连爆裂，整条长廊忽明忽暗。铁门边缘出现一道细缝，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削了一刀。
“不对。”苏怀镜皱眉，“这不是控制，是溢出。”
她绕到他背后，手指贴上他后颈。皮肤烫得吓人，血脉跳动的方向也不对，不是顺着经络走，而是乱冲。
这时，前面半开的铁门上方，光影一闪。
陆玄冥的投影又出现了，这次比之前清晰得多。他站在那里，折扇轻摇，紫金长袍的袖口垂下来，连指节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楚。
“不错。”他说，“比我当年快多了。”
陈砚舟转头盯住他。
那一瞬间，斩龙刀自己弹了出来，悬在伞骨外，刀尖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你父亲不敢用的力量，你敢吗？”陆玄冥笑了下，“他怕失控，怕伤人，怕背负杀孽。可这把刀，生来就是杀人的。”
陈砚舟咬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感觉脑子里有根线被扯紧了，一端连着眼睛，一端连着刀。
“闭嘴。”他说。
声音不大，但出口时，刀意已经随着视线扫了过去。
前方地面“轰”地炸开一条沟，石屑飞溅。陆玄冥的投影晃了晃，却没有消失。
“你在怕什么？”他慢悠悠开口，“怕伤到她？还是怕……自己变成我？”
陈砚舟呼吸一滞。
苏怀镜察觉不对，立刻抽出一根银针，对准他后颈的风府穴。
“我要扎了。”她说。
他没反对。
银针刺入的刹那，他全身猛地一震，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嘴里涌上一股腥味，咽都咽不回去。
眼中的红光淡了一瞬，视野恢复了些许清明。
“还能撑？”苏怀镜盯着他。
他点头，抬手抹了把嘴角，指尖沾了点黑血。
“我能控。”
说完，他又看向陆玄冥。
这一次，他主动集中注意力，把所有感知压向双眼。刀意不再乱窜，而是顺着目光凝聚成一线，像一根绷紧的弦。
陆玄冥的笑容僵了一下。
下一秒，陈砚舟双目赤光暴涨。
斩龙刀在空中划出半弧，刀意却已先至——一道赤色光痕自地面升起，撕裂空气，直扑投影而去！
“轰！”
墙面炸开一个深坑，形如爪痕，边缘焦黑。投影碎成几片光影，消散前，陆玄冥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清。
长廊安静了几秒。
铜灯残火摇晃，映得两人影子歪斜不定。
陈砚舟站着没动，胸口起伏剧烈。刀还悬在空中，但震动幅度小了。
“成了？”苏怀镜松了口气。
她刚要上前扶他，却发现他手臂不对劲。原本露在外面的小臂，皮肤颜色变深了，纹路凸起，摸上去硬得像石头。
“这是……”
话没说完，陈砚舟突然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别过来。”他声音沙哑，“我……看不清了。”
苏怀镜愣住。
只见他两只眼睛现在全是红色，左眼更甚，瞳孔缩成一条细缝。脸上血纹继续蔓延，已经爬到耳根。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斩龙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但刀身依旧泛着微光。
“你得离我远点。”他说，“我现在……分不清谁是谁。”
苏怀镜没退。
她蹲下来，从药囊里翻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灰色药丸。这是她特制的镇定剂，能压制神经亢奋，副作用是可能让人昏睡。
“吃了它。”她递过去。
陈砚舟摇头：“不行。刀还在响。”
果然，地上的刀又开始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远处铁门后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至少三个，步伐一致，像是训练过的守卫。
苏怀镜脸色变了。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乱动，可陈砚舟的状态撑不了多久。她迅速撕下实验服的一角，包住他的小臂，试图减缓石化扩散。
“你还记得卖药翁的话吗？”她问。
陈砚舟喘着气：“哪一句？”
“龙低头，门自开。”她说，“我们还没走到头。你现在倒下，谁都出不去。”
陈砚舟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他伸手捡起斩龙刀，重新插回伞骨。动作很慢，但稳住了。
“我知道。”他说，“但我现在……看什么都像目标。”
他抬起手，指向前面：“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影？”
苏怀镜顺着看去，只有空荡的走廊和熄灭的灯。
“没有。”她说。
“可我看见了。”他声音发紧，“穿紫袍，拿扇子……他在笑。”
苏怀镜心头一沉。
幻觉已经开始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强行给他灌药，忽然听见“咔”的一声。
是陈砚舟的手指。
他握着伞柄的右手，食指第一节已经开始变灰，皮肤表面浮出细密的裂纹，像干涸的泥地。
“你还记得我吗？”她突然问。
陈砚舟顿了一下：“什么？”
“我是谁？”她盯着他，“你说得出名字吗？”
他喘了几口气，嘴唇动了动：“苏……怀镜。”
“还有呢？”
“医学生。”他声音断续，“救过我……不止一次。”
她稍微松了口气：“记住这个。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要我说‘放下’，你就松手。能做到吗？”
他点头。
可就在这时，前方黑暗中，陆玄冥的投影再次浮现。
这次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陈砚舟。
陈砚舟猛地抬头，眼中红光暴涨。
斩龙刀“锵”地弹出一半，刀意顺着视线直冲过去！
苏怀镜大喊：“停下！那是幻象！”
她扑上去拽他肩膀，却被一股力量震开，摔倒在地。
刀意击中墙面，炸出更深的 claw 痕，碎石砸落一地。投影消失了，但陈砚舟没停。他盯着那个位置，像是还在看什么。
“你……骗我。”他喃喃道，“你说她是监视者……可她明明……”
苏怀镜爬起来，发现他嘴角黑血流得更多了，脖子上的血管鼓起，像要破皮而出。
她掏出最后一根银针，对准风府穴，准备再刺一次。
可手刚抬起来，陈砚舟突然转头看向她。
目光所及，她脚边的地面“啪”地裂开。
苏怀镜僵住。
他知道，如果刚才那一下是对着她来的，她现在已经断成两截了。
“陈砚舟！”她吼他名字，“醒过来！”
他身体抖了一下，眼中的红光闪了闪，似乎回了点神。
“我……不想伤你。”他声音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抬起左手，狠狠掐进自己大腿。
鲜血顺着裤管流下来，滴在地面。
疼让他清醒了一瞬。
“走。”他对苏怀镜说，“带我往前走。别停。”
苏怀镜咬牙，扶着他站起来。他的体重压下来，整个右臂都在发麻。
他们一步一步往前挪。
长廊尽头，那扇刻着“守龙人，不得入”的铁门还在半开。门后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陈砚舟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的手臂已经灰到肘部，皮肤裂开细缝，渗出暗红液体。
苏怀镜一边扶他，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斩龙刀。
刀还在震，仿佛不愿离开主人。
她知道，这把刀现在不只是武器，更像是某种活物，在催他往前。
走到铁门前，陈砚舟忽然停下。
他抬头看着门框上的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一拳砸在“守龙人”三个字上。
石屑纷飞。
他喘着气，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我不是守龙人。”他说，“我是——”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向前一倾，全靠苏怀镜死死抱住才没倒下。
他的眼睛完全红了，瞳孔消失不见。左手五指僵直，像石雕一样抬着，指尖对着门内黑暗。
苏怀镜感觉到他体温越来越高，呼吸越来越浅。
她撕下最后一块布条，绑住他正在石化的手臂，用力把他往门里拖。
铁门吱呀作响，像是在警告。
门后，一道石阶向下延伸，不知通往哪里。
苏怀镜踩上第一级台阶时，听见身后“咚”的一声。
她回头。
斩龙刀终于停止震动，倒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