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城东杨府。
杨峥站在藏书楼顶层的窗前,手中握着一张刚刚译出的密文纸条,脸色铁青。
他今年四十有三,国字脸,浓眉,颌下一缕短须,正是年富力强、仕途顺遂之时。然而此刻,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握纸条的手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齐王叛,控玄武,逼乾元。瑞府固守,盼援。密道已启,护驾在即。
“苏家那丫头……”杨峥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震惊与敬佩。
他与苏云昭母亲林氏是故交,林氏未出阁时,两家常有往来。后来林氏嫁入安靖侯府,再后来……便传来了她暴毙的消息。
杨峥一直怀疑其中有蹊跷,奈何人微言轻,无力深究。这些年,他暗中关照过苏云昭几次,但那丫头总是一副怯懦模样,他便也没多上心。
直到去年,苏云昭嫁给瑞王后,几次在朝堂相关事件中展露锋芒,杨峥才惊觉这丫头不简单。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在今夜这般绝境中,想出用光信号传讯的法子!
更没想到的是,齐王竟然反了。
“老爷,现在怎么办?”身后,老管家杨福声音发颤,“齐王控制了玄武门,又围了乾元宫,陛下危在旦夕啊!”
杨峥转身,快步走向书案:“备马,我要去京畿大营。”
“老爷不可!”杨福急道,“外头乱得很,街上全是叛军!您这时候出去,太危险了!”
“危险也得去。”
杨峥从书案暗格中取出一枚铜符,那是他任禁军统领时的调兵信物,虽已调离,但按照规制,紧急情况下仍可凭此符调动不超过五百人的军队,“陛下若有不测,大胤江山危矣。我杨峥深受皇恩,岂能坐视不理?”
他将铜符揣入怀中,又取过纸笔,飞快写下几行字:“福伯,你派人将这封信送去康亲王府。若我……若我两个时辰后还未回来,你就带着家眷从后门密道出城,去城西庄子上避一避。”
“老爷!”杨福老泪纵横。
杨峥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言,大步下楼。
杨府外,长街寂静得可怕。往日此时,早该有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声,如今却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杨峥翻身上马,只带了四名最忠心的家丁,便直奔城北京畿大营。
一路上,他们遇到三拨盘查的叛军。好在杨峥早有准备,拿出兵部左侍郎的官凭,声称奉旨去大营调兵平乱。叛军中虽有齐王党羽,但毕竟不敢公然拦截朝廷三品大员,只得放行。
只是越靠近京畿大营,杨峥的心就越沉。
大营方向,火光仍未熄灭。营门外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有营兵的,也有黑衣人的。显然,这里也经历过一场激战。
“站住!”营门箭楼上传来厉喝,“何人敢闯京畿大营?”
杨峥勒住马缰,仰头高声道:“兵部左侍郎杨峥,有紧急军情求见赵副统领!”
片刻后,营门开了一条缝。一名校尉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杨峥:“杨大人?您怎么来了?今夜京城大乱,赵副统领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大营。”
“我有陛下密旨!”杨峥举起那枚铜符,“事关陛下安危,速带我去见赵元虎!”
那校尉看到铜符,脸色微变,犹豫片刻,终是侧身让开:“大人请。”
杨峥下马,随校尉入营。一路上,他看见营中气氛紧张,士兵们全副武装,严阵以待,但人数似乎……比平日少了许多。
“今夜大营遭袭了?”杨峥问。
校尉苦笑:“是。寅时初,一伙黑衣人突袭大营,烧了粮草库。赵副统领带人去追,结果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他回来,发现统领大人……不见了。”
杨峥脚步一顿:“张统领不见了?”
“是。”校尉压低声音,“一同不见的,还有统领的亲兵卫队,以及……营中三分之一的兵马。现在营里只剩不到两千人,赵副统领正急得跳脚呢。”
杨峥心头一凛。京畿大营统领张威,是齐王妃的堂兄,这事朝中知道的人不多。现在看来,张威恐怕早已投靠齐王,今夜趁乱带走了部分兵力!
说话间,已到中军大帐。
帐内,一名四十出头、满脸络腮胡的将领正焦躁地踱步,正是京畿大营副统领赵元虎。见杨峥进来,他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杨大人?您怎么……”
“赵将军,闲话少说。”杨峥打断他,从怀中取出密文纸条,“你看看这个。”
赵元虎接过纸条,只看一眼,脸色骤变:“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杨峥沉声道,“齐王已控制玄武门,此刻正围困乾元宫。靖王叛乱刚平,齐王便趁虚而入,这是要黄雀在后啊!”
赵元虎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笔墨乱跳:“他娘的!我就说张威那厮今夜不对劲!原来早就投了齐王!他带走的那一千多人,恐怕就是去助齐王攻宫的!”
“现在不是骂娘的时候。”杨峥按住他的肩,“赵将军,你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不到两千。”赵元虎咬牙切齿,“而且多是步卒,骑兵被张威带走了大半。若要驰援皇宫,至少需要半个时辰集结,再赶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杨峥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不走玄武门呢?”
赵元虎一愣:“不走玄武门?那走哪里?其他宫门恐怕也……”
“西华门。”杨峥眼中闪过锐光,“靖王叛乱时,西华门是主战场,如今虽然平定,但守军死伤惨重,防御空虚。更重要的是——西华门守将王振已死,副将是陛下的人,此刻应该还在控制局面。”
他走到帐中悬挂的京城舆图前,手指划过一条路线:“我们从大营出发,绕道城西,经永安门大街,直扑西华门。这条路虽远,但叛军注意力都在玄武门和乾元宫,西华门方向防守必然松懈。”
赵元虎眼睛一亮:“有道理!只要进了西华门,便可直插乾元宫后侧,与禁军残部汇合!”
“但时间紧迫。”杨峥看着他,“赵将军,现在每一刻都关乎陛下生死。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赵元虎深吸一口气,忽然单膝跪地:“杨大人,末将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末将知道,陛下待我不薄,从一个小小的百户提拔到副统领,这份恩情,末将就是用命还,也还不清!”
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绝:“今夜,末将就陪大人赌这一把!赢了,护驾有功;输了,不过一死!总比在这儿当缩头乌龟强!”
“好!”杨峥扶起他,“那便速速集结兵马!记住,要轻装简从,只带弓弩和短兵,务必在半刻钟内出发!”
“是!”
赵元虎转身出帐,厉声传令。很快,营中号角齐鸣,战鼓隆隆。
杨峥站在帐口,望着迅速集结的士兵,心中默默计算时间。从接到信号到现在,已过去近半个时辰。乾元宫那边……还撑得住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夜若不能救出陛下,大胤的天,就要变了。
“苏家丫头,”他低声自语,“你既已传出信号,想必还有后手。但愿……你能再撑一会儿。”
一刻钟后,一千八百名京畿大营士兵集结完毕。赵元虎翻身上马,长刀前指:“弟兄们!今夜有逆贼作乱,围困皇宫,陛下危在旦夕!咱们吃的是皇粮,拿的是军饷,如今该是报效的时候了!跟我杀进宫去,护驾平乱!”
“护驾平乱!”士兵齐声怒吼。
杨峥也骑上马,与赵元虎并肩而行。晨光中,这支军队如一条青龙,悄无声息地涌出大营,绕向城西。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大军出发后不久,一骑快马从大营侧门奔出,直奔齐王府方向。
马上之人,正是那名引杨峥入营的校尉。
他怀中,揣着一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