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晨光总带着一种凛冽又温柔的矛盾感,像是怕惊扰了冬日里最后一点余温,又急着把春天的讯息递进来。七点刚过,这缕光就越过医院楼下光秃秃的梧桐树桠,透过病房双层真空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斜斜的暖金色光斑,最后轻轻落在苏清月交叠的手背上。她指尖动了动,不是被光烫到,而是那暖意顺着皮肤渗进心里,让她忍不住再凑近病床一些。
病床上的女孩睡得很沉,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盖在她身上的浅粉色薄被,在腰腹位置微微隆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是这个正月里,林家最珍贵的礼物,也是一条新生命悄然开启的序章。苏清月放缓了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扰了这份安宁,她的目光落在那隆起的弧度上,想起三天前女孩被送进医院时的慌乱,心口还会隐隐发紧。
那天是大年初二,按照习俗本该是林家全家去给长辈拜年的日子。清晨六点,林念就急急忙忙敲开了苏清月和林辰的房门,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慌张:“清月姐,你快看看她,她说肚子有点疼,还出了点血……”苏清月当时还没完全睡醒,听到“出血”两个字瞬间清醒,抓起外套就往隔壁房间跑。进了门就看见女孩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手紧紧捂着小腹,林念蹲在床边,手足无措地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指节都泛了白。
“别慌,先躺好,我去拿医保卡和待产包。”苏清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给女孩盖好被子,一边回头冲林辰喊,“你赶紧去地下车库开车,直接去市妇幼,我已经跟张主任约过号,她今天在急诊值班。”林辰也没了平时的沉稳,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苏清月则快速收拾好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里面有换洗衣物、产妇专用卫生巾、婴儿的小襁褓,甚至还有女孩平时爱吃的草莓味糖果,都是她和林辰前阵子一起整理的,当时还笑着说“说不定用不上这么早”,没成想才过了几天就派上了用场。
去医院的路上,女孩靠在林念怀里,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强撑着安慰林念:“没事的,可能就是刚才起床太急了,你别担心……”林念眼眶通红,把她搂得更紧,声音都在发颤:“都怪我,刚才不该让你去阳台拿衣服的,天这么冷……”苏清月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女孩的情况,一边给张主任发消息确认位置,手指因为紧张一直在轻微发抖。好在市妇幼离小区不算远,二十分钟就到了医院,林辰直接把车开到急诊楼门口,还差点因为急着下车忘了拉手刹,还是苏清月提醒才没出意外。
后来经过检查,张主任说只是先兆流产,好在孕周才十周,胚胎还比较稳定,住院保胎几天就能好转。听到“稳定”两个字时,林念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林辰也长长舒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却满眼都是理解——当了父亲的人,大概都懂这种“怕失去”的恐慌。
“清月姐,在想什么呢?”林辰的声音轻轻传来,打断了苏清月的回忆。她回头一看,林辰正提着一个米白色的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深蓝色羽绒服,拉链没拉全,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显然是刚从家里赶来。他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着地板几乎没声音,连开门都特意放慢了速度,生怕金属门轴的“吱呀”声会惊扰了病房里的宁静。
“没什么,就是想起前几天送她来医院的时候。”苏清月站起身,帮林辰把保温桶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林辰掀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缓缓散开,里面飘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亮晶晶的枸杞,汤色清亮,一看就炖了很久。“我按妈教的方子炖的,昨天晚上就把老母鸡焯水焯好了,今天凌晨四点起来小火慢炖,炖了三个小时才出锅。”他用勺子轻轻搅了搅汤里的鸡肉,“妈说老母鸡补气血,加了红枣和枸杞更温和,适合孕妇喝,等她醒了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苏清月点点头,目光又落回病床上,指尖轻轻拂过女孩露在外面的手背——她的手很凉,苏清月就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帮她暖着。“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怀了孕还惦记着基金会的手工课。”苏清月的语气里满是心疼,“昨天下午她醒着的时候还跟我说,年前跟山区孩子约好要教他们绣平安符,现在住院了怕耽误了,还让我把绣线和针带来,说等精神好点就在病房里先练着。”
“你可别让她瞎折腾,张主任说了要多休息。”林辰皱了皱眉,伸手把女孩露在外面的胳膊轻轻放进被子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摆弄易碎的瓷器,“手工课的事我已经跟基金会的李姐说了,让她先找别的志愿者代几天,等咱们家这位身体好了再说。”
正说着,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林念端着一个透明的水果盘走进来,盘子里装着切好的苹果块和草莓,还插着两根牙签。他今天穿了一件浅卡其色的针织衫,头发比平时整齐了些,显然是特意整理过,但眼底的红血丝还是没藏住——这几天他几乎都在医院守着,晚上就趴在病床边的折叠床上睡,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看到苏清月和林辰,林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哥,清月姐,你们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水果盘放在床头柜的另一角,生怕碰到保温桶,然后轻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慢慢握住女孩的手。他的手指有些凉,碰到女孩手背时,女孩似乎被惊扰了,眼睫轻轻颤了颤。
林念立刻放轻了力度,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辛苦你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女孩的手背,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心疼,“都怪我没照顾好你,以后家里的事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养胎就好。早上妈还打电话问你想吃什么,她说今天要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让我中午给你带过来。”
女孩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眼神还有些朦胧,显然是刚睡醒。看到林念,她先是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沙哑:“不辛苦,就是让大家担心了。”她动了动手指,反握住林念的手,“糖醋排骨太油了,让妈别做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想吃点清淡的。”
“好,我一会儿就跟妈说。”林念立刻点头,拿出手机就要发消息,还特意把屏幕亮度调暗,怕强光刺激到女孩的眼睛,“那你想吃点什么?粥还是面条?楼下食堂有小米粥,我去给你买?”
“不用,辰哥不是带了鸡汤吗?我喝点鸡汤就好。”女孩看向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目光落在林辰身上,“辰哥,麻烦你了。”
“跟哥客气什么。”林辰笑了笑,拿起旁边的小碗,盛了半碗鸡汤,又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吹凉了才递到女孩嘴边,“来,先喝点汤垫垫肚子,鸡肉我已经撕成小块了,不烫。”
女孩顺从地张开嘴,喝了一口鸡汤,眼睛亮了亮:“好好喝,比外面饭店炖的还香。”
“那当然,这可是你辰哥跟着咱妈学了半个月才学会的。”苏清月笑着打趣,伸手帮女孩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你不知道,前阵子你辰哥为了学炖鸡汤,还把厨房的砂锅给烧糊了,差点没被咱妈骂。”
林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不是刚开始学嘛,现在不一样了,你看这汤炖得多好。”
病房里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阳光也越升越高,透过窗户洒在被子上,把那隆起的弧度照得格外清晰。女孩喝了小半碗鸡汤,又吃了几块苹果,精神好了不少,开始跟苏清月聊起基金会的事,说等出院了想去看看山区的孩子们,还说要给宝宝买些小衣服,让苏清月帮忙参考。
快到中午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林辰的父母提着几个大袋子走进来,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林母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脸上满是笑容,一进门就直奔病床边,把袋子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就拉着女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的乖孩子,可把妈担心坏了。”她的手很暖,握着女孩的手时,还轻轻拍了拍,“张主任跟我说你没事,妈这才放心。平时别总站着,也别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对宝宝也不好。想吃什么就跟妈说,妈给你做,不管是甜的咸的,只要你想吃,妈都给你弄。”
林父跟在后面,手里也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刚从菜市场买的新鲜蔬菜。他没像林母那样絮叨,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林念笨拙地给女孩递水,看着林辰帮着整理柜子上的东西,嘴角忍不住上扬。等林母说完,他才开口,声音很温和:“咱们林家要添新成员了,这是大喜事。”他看向女孩,眼神里满是慈爱,“你安心养身体,工作上的事别操心,林念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爸说,爸替你收拾他。”
“爸,我怎么会欺负她呢。”林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伸手把女孩的被子又掖了掖,“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和宝宝。”
林母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刚做好的蔬菜粥,还有一碟清炒时蔬:“这是妈早上熬的小米蔬菜粥,加了你爱吃的胡萝卜和青菜,你尝尝。”她盛了一勺粥,吹凉了递到女孩嘴边,“多吃点蔬菜好,补充维生素,对宝宝好。”
女孩顺从地吃了一口,点了点头:“好吃,谢谢妈。”
“谢什么,都是应该的。”林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要是喜欢,妈明天再给你做,换个口味,给你做南瓜粥怎么样?”
“好。”女孩笑着答应,脸上的气色比早上好了不少。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林悦抱着一个手绘的婴儿摇篮走进病房,摇篮是浅木色的,上面画满了明黄色的向日葵和嫩绿色的小树苗,还有几只彩色的小鸟落在树枝上,色彩鲜亮得像春天的花园,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林悦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条粉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了一个丸子头,看起来格外活泼。
“嫂子,我来看你啦!”林悦把摇篮轻轻放在病床边,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个绣着小老虎的挂件——老虎的眼睛是黑色的珠子,身上绣着红色的花纹,看起来很可爱。“这个摇篮是我和山区的孩子们一起画的,上周我去基金会的支教点,跟孩子们说嫂子怀宝宝了,他们都特别开心,说要给小宝宝送祝福,还特意让我带了这个小老虎挂件,说虎年生的宝宝戴这个吉利。”
林悦拿起摇篮,指给女孩看:“你看,这个向日葵是三年级的乐乐画的,他说希望小宝宝像向日葵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个小树苗是五年级的朵朵画的,她说希望小宝宝像小树苗一样,健康长大;还有这个小鸟,是二年级的明明画的,他说希望小宝宝以后能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
女孩看着摇篮上的画,又拿起那个小老虎挂件,眼眶一下子红了。她轻轻抚摸着挂件上的针脚,声音有些哽咽:“谢谢孩子们,也谢谢你,悦悦。”她抬头看向林悦,眼里闪着泪光,“等宝宝出生,我一定要带他去见这些小朋友,跟他们一起玩,一起做手工。”
“好啊,到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林悦笑着坐在床边,从背包里又拿出一张画纸,纸上画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围着一个婴儿床,婴儿床里躺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小宝宝,旁边还用彩色铅笔写着“欢迎小弟弟\/小妹妹”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是孩子们一起画的,他们说等小宝宝出生了,要给小宝宝唱生日歌,还要送小宝宝自己做的小礼物。”
女孩接过画纸,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林念坐在一旁,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说:“别哭啊,一会儿该头疼了。等你好了,咱们就带宝宝去看他们,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把画纸放在枕头旁边,然后看向林悦:“悦悦,你帮我跟孩子们说,谢谢他们的礼物,我很喜欢。等我出院了,就把平安符绣好,让你带给他们。”
“好,我一定传到。”林悦用力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递给女孩,“对了,这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你平时要是觉得嘴里没味,就含一颗,是你爱吃的牛奶味。”
下午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林母在一旁收拾着带来的东西,林父则和林辰聊着天,林念坐在病床边,陪着女孩看摇篮上的画,林悦则在一旁给女孩讲着山区孩子们的趣事,病房里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温暖又热闹。
夕阳西下的时候,林母和林父要回家做饭,林悦也得回学校处理社团的事,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林辰和苏清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天边的晚霞像被染了色的,粉色、橙色、紫色交织在一起,格外好看。
“你说,这孩子会像念念一样喜欢写作,还是像悦悦一样喜欢画画?”苏清月靠在林辰的肩膀上,轻声问。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傍晚的宁静。
林辰笑着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不管像谁,只要他能健康长大,能懂得爱与被爱,就够了。”他抬头看向病房的方向,眼里满是期待,“你看,咱们家现在多好,爸妈身体好,念念和她感情好,悦悦也懂事,现在又要添一个新成员。这新生命,不仅是咱们家的希望,也是公益路上的新期待。你忘了,上次去山区支教,孩子们还问咱们什么时候再去,以后啊,咱们就是四世同堂的公益之家了,带着宝宝一起去给孩子们上课,多好。”
苏清月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她想起去年夏天和林辰一起去山区支教的场景,孩子们围着他们问东问西,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渴望;想起林念和女孩一起在基金会整理捐赠物资,汗水浸湿了衣服却还笑得很开心;想起林悦带着孩子们做手工,手把手教他们折纸鹤;想起林父林母,虽然不常去基金会,但每次都会捐钱捐物,还会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知道,这个在晨光中悄然孕育的新生命,不仅为这个家添了新的热闹,更给公益事业续写了新的序章。就像初春的种子,在温暖的期待里慢慢发芽,未来也会跟着他们一起,走进山区,走进孩子们的世界,把爱与温暖,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
晚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林辰把苏清月的手攥得更紧了些,给她传递着温暖。远处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星星开始一颗一颗地冒出来,像是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点亮路灯。苏清月看着病房的门,心里满是期待——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几个月后,那个小小的生命躺在婴儿车里,被大家围着,笑得一脸灿烂;看到了几年后,那个小小的身影跟着他们一起去山区,给孩子们分发礼物,一起在草地上奔跑;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后,这个孩子也长成了有爱心的人,继续着他们的公益之路。
这份新的期待,像一粒种子,在每个人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也让往后的岁月,多了更多值得期盼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