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偶尔垂下落单章鱼怪的触手，墨汁似的液体在地上留下黑印。
上个月他们旁边的小区的楼塌了半边，上古凶兽闯进来，没等联盟救援赶到，几十户人家就没了踪影，他当时抱着小诺躲在窗后，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红蓝警灯更成了家常便饭，尖锐的鸣笛声震得楼道声控灯明灭不定。
每次警报响起，孙七都先冲去关窗，再把小诺搂进怀里。
她总攥着他衣角怯声问 “爸爸，我们要跑吗”。
门口柜子上的应急包装着压缩饼干、矿泉水，还有他从黑市买的的折叠刀，随时能拎包逃命，这就是平民的末世日常：躲怪物，也防着一朝背井离乡。
菜场的价签被红粉笔涂了又改，昨天八块一斤的土豆，今天就涨到了十块。
鸡蛋早不按斤卖，三块钱一个，孙七想给小诺买两个煮着吃，摸了摸零钱还是缩了手，这价钱比三年前一斤排骨还贵。
现在谁家还舍得让孩子抱着个球，冒着被阴罗子盯上的风险在户外跑？
篮球？那几乎是上个世纪的奢侈品了。
地铁晃了一下，头顶的灯管滋啦作响，光线明灭不定，在乘客们麻木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这是最近的常态，电力系统总出问题，车厢里没人抬头，连抱怨都懒得。
有人靠在扶手上打盹，有人盯着手机里的招聘信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还有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拍着哄，孩子的脸埋在大人怀里，呼吸很轻。
孙七的手伸进外套内袋，指尖触到那叠薄薄的、带着他体温的纸币。
这是今天刚结的工钱，只有约定数目的一半。
老板递过来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老孙，理解一下，现在这世道……都不容易。”
他只能点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从 「囚笼游戏”」出来后，他找了两个月工作，刷过盘子、搬过货，这份教练的活还是熟人介绍的，现在眼看又要没了。
他捏着那叠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点钱，够买几天菜？够给小诺买双新袜子吗？
女儿小诺很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不久前买的打折睡衣，妻子特意选大了两码，袖子和裤腿长得需要挽好几道。
小诺穿着它，像套在一个褪色的、过于宽大的布袋里。
她却很喜欢，蹦蹦跳跳的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
上个星期，妻子失手打碎了一个碗。
瓷片飞溅的脆响后，是长久的死寂，然后是她压抑着哽咽的骂声，“没用的东西……连家都养不起……”
孙七知道，这怨气并非全冲着他。
去「囚笼游戏」之前，他们的婚姻就已千疮百孔，那次离开，本是想给彼此一个冷却的空间。
如今他回来，世界变了，她也变了。
他们之间少了很多争吵，并非因为谅解或重修旧好，而是因为绝望，以及……他身份的变化。
他是觉醒者。
拥有名为「不破」的觉醒，能在短时间内让身躯坚逾钢铁，双拳足以裂石。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一个战斗向的觉醒者，意味着稀缺的资源、潜在的权力和活下去的更大筹码。
黑市上那些号称能激发觉醒的药剂和仪式，哪怕明知十有八九是骗局，也依然被炒成天价，引得无数人倾家荡产、铤而走险。
而他孙七是被命运直接“馈赠”了这份力量的人。
觉醒者联盟的招募官已经找过他两次，态度客气，条件优渥。
以他在「囚笼游戏」绝境中磨炼出的身手和这具“不破”的身躯，通过执行部的考核几乎板上钉钉。
一旦披上那身制服，稳定的高薪、优先的物资、相对安全的内部居所……眼下所有让他夜不能寐的窘迫，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那份意向协议，他深夜在台灯下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福利条款写得明确诱人，义务条款也同样白纸黑字，冰冷清晰：
“乙方须接受全天候军事化管理，驻地生活，非经批准的休假不得擅离。任务期间通讯受限，紧急情况下需无条件服从调遣，可能涉及长期外勤或高风险区域部署。”
他的目光，久久落着在“驻地生活”和“长期外勤”那几个字上。
眼前晃动的，不是丰厚的薪酬和令人安心的保障，而是女儿的笑脸。
每天他出门，小诺都会扒着门框问：“爸爸今天能早点回来吗？我想等你讲故事。”
下班回来后，女儿总会围着他问这问那，高兴的不得了。
他已经错过女儿三年了。
三年前他选错了路，进了 「囚笼游戏」，现在不能再错了。
上个月隔壁街区被混沌侵蚀，人群疯了似的逃，他抱着小诺，用觉醒后的身体挡在前面，凶兽的爪子碰到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冒冷汗，可小诺却紧紧的抓着他衣角，哭着说 ，“爸爸疼不疼，小诺给你呼呼。”
如果他签了协议，住进联盟那座守卫森严却像笼子一样的驻地，几个月不能回家，谁来护着妻女？
联盟能保护战士，可护不住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家属。
他见过疏散时被人群冲散的孩子，在街角哭得撕心裂肺。
也听过沦陷区里，老人趴在窗边喊 “有没有人来救我”，声音越来越弱。
他不敢赌那万一。
万一他去了外勤，家里正好遇到阴罗子；万一电力断了，小诺怕黑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万一妻子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他们随时都可能破碎的婚姻，就会彻底瓦解。
更何况，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上个月三楼张婶家的儿子，不过是去街口买包盐，就遇上阴罗子堵在巷口，从此没了音讯，张婶趴在楼道里哭了三天，嗓子都哑了，最后只捡到儿子半块染血的衣角。
一想小诺缩在衣柜里哭，妻子慌得手忙脚乱，而他却被联盟的纪律绑在千里之外的任务点，连回个消息都要申请，那股寒意就顺着脚底往上爬，指尖瞬间发麻，他不敢想。
他不能走。
钱少？那就天亮前再多送两小时牛奶，或者晚上去货运站帮忙卸货，总能再多挣一口。
尊严？在妻女的安全面前，旁人的白眼和窃语都轻如鸿毛。
日子难熬？那就一天一天地磨，一寸一寸地挪。
生活的苦汁，他愿意一口口咽下去，只要小诺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
至少，每天深夜，无论多晚，他都能亲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家门。
能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女儿蜷缩在小床上的轮廓，听到她平稳的呼吸。
这简单的“在场”，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最后的安全感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