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下了三天，水库的水位涨了半米，浑浊的泥水裹着枯枝败叶漫过岸边的草滩。陈小鱼踩着湿滑的泥路赶到老董的钓点时，裤脚已经沾满泥浆，像两条灰扑扑的尾巴。老董蹲在洄水湾的柳树下，正用树枝拨弄水面的浮萍，见他来，抬头笑出一口白牙：“来得正好，今儿教你‘跑铅钓流水’。”
“跑铅？”陈小鱼甩了甩鞋上的泥，“上次听你说那是‘对付浑水的笨办法’。”
“笨办法管用就是好办法。”老董从钓箱里抽出一支五米四的短竿，“春汛水流急，悬坠钓信号乱，鱼吃口轻，浮漂跟跳舞似的，根本抓不准。跑铅就不一样了——铅坠躺底，子线躺底，水流冲不动，鱼一吸饵，漂就给你个‘死口’，实在！”
今天的装备透着“抗流”的讲究。老董选了支短脚长身枣核漂，漂身粗短，吃铅三克：“流水里漂要稳，脚短翻身快，身长抗走水。”铅坠是个三十克的空心坠，用太空豆固定在主线底端，离八字环五厘米：“这就是‘跑铅’——铅坠能在主线上滑动，鱼吃饵拉动子线，带动主线，漂才有信号。”
子线是特制的：0.6号碳线，剪成长十厘米的两段（比平时短一半），绑伊势尼3号钩。“短子线躺底快，信号传递直接；线细点，鱼吸饵没阻力。”老董边说边在钩上捏饵——不是粉饵，是拇指大的黏饵团，掺了半勺拉丝粉，“流水里粉饵冲散快，得用黏的，像橡皮糖似的，鱼一吸就进嘴。”
开窝也有讲究。老董从塑料袋里倒出半袋酒泡麦粒，混着碾碎的玉米渣，用打窝勺“噗通噗通”扔进洄水湾的深水区：“流水窝子要‘定点投喂’，麦粒沉底不飘，鱼闻着味就来，不像粉饵被冲得七零八落。”
陈小鱼学着他的样子，第一竿抛出去。铅坠带着线组“咕咚”落水，枣核漂在水面晃了晃，稳稳立在二目——因为铅坠躺底，漂尾露出的目数比平时少，看着有点“迟钝”。他盯着漂尾，心里嘀咕：“这漂动一下都费劲，能抓到口吗？”
等了半小时，浮漂纹丝不动。陈小鱼忍不住提竿换饵，老董按住他：“急啥？跑铅钓的就是‘死口’，鱼不把饵吃进喉咙，漂不会动。”他指了指水面，“你看那漩涡——水流在这儿打转，底下肯定有坎，鲤鱼就爱待在那儿‘守株待兔’。”
正说着，陈小鱼的浮漂突然“哆嗦”了一下，接着猛地往下一顿，黑漂！他条件反射般扬竿，手感沉甸甸的——像挂了个装满水的矿泉水瓶，但不是那种猛冲的劲儿，而是稳稳地往下沉。
“别慌！”老董抄起抄网，“是鲤鱼，跑铅钓鲤鱼就这样，吃口狠，不墨迹。”
陈小鱼弓起五米四的短竿，竿尖弯成弓形。鱼在水下不挣扎，只是顺着水流往柳树下钻。他跟着鱼的节奏移动脚步，脚下的泥浆“吧唧”作响。突然，鱼猛地一摆尾，线轮“吱呀”出线——原来它想钻水草！
“松泄力！”老董喊，“让它钻，钻不动了自然会回头！”陈小鱼赶紧拧松泄力旋钮，鱼拉着线在水草里蹭了蹭，果然停住了。他趁机收线，把鱼往开阔水域引。这一引就是十分钟，鱼终于乏力了，青灰色的脊背浮出水面，少说有三斤重。
老董看准时机，抄网从鱼头下方一舀——嘿，鱼尾巴一甩，溅了他一脸泥：“好你个滑头！跟我玩这套！”陈小鱼乐得直不起腰，老董抹了把脸，瞪他一眼：“笑啥？等会儿你遛鱼，说不定比我更狼狈！”
重新挂饵抛竿，陈小鱼学乖了，不再频繁提竿。这次等了约二十分钟，浮漂又是一个“哆嗦+黑漂”。他沉住气，等漂完全没入水中，默数三秒，才扬竿——中了！这次是尾红尾鲤鱼，鳞片在浑浊的水里泛着红光，力气比刚才那条还大，拉着线在水面划圈，像个喝醉的舞者。
“红尾！”老董眼睛亮了，“水库红尾少见，肉细，红烧最好。”他指导陈小鱼控竿：“它转圈你就跟着转，别让线缠树上。你看这漂——”他指了指陈小鱼竿尖，“竿尖点头，就是鱼发力，泄力松点；竿尖绷直，就是鱼停了，收线！”
陈小鱼依葫芦画瓢，果然有效。鱼转了五六个圈，渐渐没了力气，被领到岸边。老董抄网一捞，鱼进了网，尾巴还在扑腾，溅起的泥点子落在两人脸上，像撒了把芝麻。
“今儿运气不错。”老董摘钩时，陈小鱼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有点肿，“你这手咋了？”
“昨天修钓箱，被钉子划的。”老董轻描淡写，“跑铅钓法看着简单，其实累人——铅坠沉，抛竿费劲，遛鱼还得跟泥鳅似的在水里挪。”他忽然笑起来，“不过嘛，看你刚才遛鱼那手忙脚乱的样儿，比看戏还逗！”
陈小鱼不服：“您刚才不也被鱼溅了一脸泥？”
“我是老师傅，泥点子是‘军功章’。”老董得意地抹了把脸，“你是新手，泥点子是‘学费证明’。”
中午收竿，渔获摊在柳树下：红尾鲤鱼两尾，青灰鲤鱼一尾，还有几条小鲫鱼（跑铅偶尔锚上来的）。陈小鱼数着鱼，老董在旁边煮茶：“知道为啥跑铅适合春汛吗？春天鱼要产卵，得补充能量，吃口猛；水流急，悬坠钓信号乱，跑铅抓死口，一抓一个准。”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但这招也有缺点——信号慢，小鲫鱼咬钩你感觉不到，只能钓大鱼。所以跑铅又叫‘傻瓜钓法’，不用看漂相，就看黑漂。”
回程路上，三轮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陈小鱼抱着鱼篓，看老董的手指关节还肿着，偷偷把创可贴塞进他兜里。老董假装没看见，嘴角却翘着：“傻小子，老师傅这点伤算啥？当年我在长江边钓江鲤，手被鱼鳍划得跟棋盘似的，照样钓了二十斤的大家伙！”
到家时，母亲看见满篓的鲤鱼，惊得围裙都没解：“这大雨天的，你们钓这么多鱼干啥？”陈小鱼把鱼养在盆里，老董系上围裙：“红烧红尾，清炖青灰，给您补补。”
那晚的红烧鲤鱼格外香。红尾鲤鱼肉质细嫩，酱汁浓郁，青灰鲤鱼汤奶白，撒了把香菜。老董啃着鱼头，含糊地说：“跑铅钓法，就像咱钓鱼人——看着笨，实则稳。水流再急，咱有铅坠压舱；鱼再狡猾，咱有死口等着。这不就跟过日子一样？”
陈小鱼夹了块鱼腹肉，点头：“嗯，稳当。”
睡前写日记，他记下：“春汛跑铅，方知‘笨法胜巧’。水流急，悬坠乱，铅坠躺底子线直，死口一来不迟疑。红尾青灰，各有脾性，遛鱼如博弈，松紧之间见功夫。老董手伤犹钓，笑称‘军功章’，其乐观如竿尖，任尔风雨皆从容。所获三鲤，非惟鱼鲜，更有‘稳’字诀：遇事不慌，抓准时机，方得始终。明日若再涨水，还用跑铅！”
窗外，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湿漉漉的院子。陈小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跑铅钓法虽然“笨”，但笨得踏实，笨得管用。就像老董说的，钓鱼如做人，稳当比花哨强。
而这，就是跑铅钓法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在湍急的水流里，用一个“笨”办法，等一个“实”口，感受那份不被外界干扰的沉稳。然后带着满篓的鱼，和一颗被“稳”字诀点醒的心，回到烟火人间，继续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