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渡这八百里业力之海？！”
这一句话，抽干了河岸边最后一点空气。
木吒那张因法宝失灵而涨红的脸，瞬间转为煞白，又从煞白变得铁青。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堂堂观音菩萨座下大弟子，手持菩萨亲赐的法宝，竟被一只妖猴当众指着鼻子骂蠢货！
“你……你这泼猴！休要胡言！”
木吒又惊又怒，指着孙悟空的手指都在发抖，强行给自己找补。
“此乃菩萨设下的考验！考验尔等西行之心是否虔诚！若心不诚，法宝自然无用！”
好一个“考验”。
好一个“心诚则灵”。
猪二一听，脑子还没转过来，就下意识地觉得有道理，连忙对着孙悟空挤眉弄眼，小声劝道：“猴哥，猴哥，使者说的是，咱们心诚一点，心诚一点……”
玄奘那死灰般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挣扎，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岸边的一根稻草。
对，是考验。
一定是考验。
只要我心够诚，菩萨就不会放弃我……
然而，孙悟空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就这一步，木吒感觉到的不是一个猴子走近了，而是一座太古神山，裹挟着无边煞气，迎面撞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孙悟空的气势逼人，那双蕴着金色庆云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木吒，其中的冰冷，让木吒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冻结了。
“考验？”
孙悟空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拿九条虔诚取经人的命做考验？”
“拿一个被你们佛门逼疯了的昔日神将做考验？”
“我倒想问问你，观音菩萨的慈悲，就是让前九个取经人被啃得尸骨无存，魂魄化为这河中毒咒，永世不得超生吗？！”
“她的慈悲，就是让这第十个取经人在岸边道心崩溃，信仰坍塌，绝望等死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道道功德神雷，狠狠劈在木吒的天灵盖上！
木吒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事，他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但这都是取经大业必要的“代价”，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潜规则！这猴子怎么敢……他怎么敢就这么当众喊出来！
孙悟空完全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木吒的脸上。
“我再问你！”
“这九个怨魂，这滔天业力，观音为何不渡？”
孙悟空的每一句话，都让木axa脸上血色褪去一分。
“是她渡不了？”
“还是她……不想渡？”
“她是怕沾染了这九世积攒下来的滔天因果业力，污了她那尊贵无比的菩萨金身？！”
轰！
最后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木吒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为什么不渡？
因为这业力太重，因果太大，谁沾上谁倒霉！这根本就是一笔烂账！菩萨赐下葫芦，是让沙悟净归顺之后，凭借他自身与这流沙河的联系，再配合法宝之力，取巧过河！
从头到尾，就没人想过要真正解决这河里的问题！
看着面如死灰的木吒，猪二彻底傻眼了。
完了。
天被猴哥彻底聊死了。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在刨观音菩萨的老底啊！
玄奘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也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呆呆地看着孙悟空的背影，那个曾经让他恐惧、让他厌恶的背影，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木吒被逼到了绝境，所有的体面和伪装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后的色厉内荏。
“孙悟空！”
他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你不要不识抬举！违逆菩萨法旨，耽误了取经大业，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
用“取经大业”这个政治正确的大帽子，来压死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
然而。
“哈哈哈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孙悟空一阵仰天大笑。
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轻蔑与豪迈，震得整片河岸都在嗡嗡作响。
他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见了三界之中最好笑的笑话。
猛地，笑声一收。
孙悟空站直了身体，那双金色的瞳眸中，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九天十地。
“好一个菩萨法旨！”
“好一个取经大业！”
他一字一顿，对着木吒，对着玄奘，对着这天地间所有窥探的目光，宣告了自己的意志！
“我告诉你！”
“从今天起，在这条西行路上！”
“只有我孙悟空的规矩，没有你西天的法旨！”
霸道！
狂！
这是公然与西天决裂！
木吒彻底呆滞了，他甚至忘记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骇然。
这猴子，疯了！
孙悟空不再理他，转身走回团队面前，伸手一指那还在河里打转的紫金红葫芦。
“你们那套裱糊门面、治标不治本的把戏，收起来吧。”
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这河，你们渡不了。”
“这怨，你们也解不了。”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个失魂落魄的佛门使者，也不再看心态各异的取经团队。
他面向那条翻滚着亿万怨念的黑色长河，面向那无数在业力中沉浮哀嚎的扭曲面孔。
一道声音，响彻云霄。
“佛不渡的冤魂，我来渡！”
“佛不敢沾的因果，我来沾！”
“佛门欠了九世的公道，我孙悟空，今天，替他还了！”
话音落下，天地间一片死寂。
猪二、熊大、敖灵霜，甚至崩溃边缘的玄奘，都感觉自己的神魂被这几句话狠狠地撼动了。
这是何等的担当！
这是何等的霸气！
在所有人震撼的注视下，孙悟空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径直走到那浸染着无尽业力的河岸边，就在那最危险的地方，盘膝坐下。
他闭上双眼，心神即将沉入那片业力之海。
最后，一道冰冷的命令，从他口中传出，清晰地落在了熊大和猪二的耳中。
“护法。”
“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胆敢靠近一步……”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