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那烧了一整夜的滔天大火,终于在黎明时分,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不甘地熄灭了。
整个观音禅院,彻底化为了一片焦土。
断壁残垣,黑灰遍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的废墟中央,却出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景象。
一间小小的厢房,竟然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别说烧毁了,就连墙壁,都没有被熏黑一丝一毫。
它就那么干干净净地杵在白地之上,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充满了荒诞感。
孙悟空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他随手一挥,那道守护了整晚的无形结界,便悄然散去。
“轰!”
结界消失的瞬间,屋顶上积攒了一夜的焦黑房梁和瓦砾再也撑不住,轰然垮塌,砸在结界原本所在的位置,激起漫天烟尘。
这巨大的动静,彻底惊醒了精神恍惚的玄奘。
“啊!”
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房门。
他冲出去的第一件事,不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而是疯了一般冲向金池长老那早已烧成骨架的禅房。
“袈裟!我的袈裟!”
他像个疯子,徒手在滚烫的灰烬里刨着,扒拉着。
灼热的碳灰烫得他手掌刺痛,燎起水泡,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只顾疯狂地寻找。
可是,什么都没有。
别说那宝光万丈的锦襕袈裟了,就连一片布料的残渣都找不到。
玄奘的动作,僵住了。
他呆呆地跪在废墟之中,整个人都傻了。
那是观音菩萨亲赐的宝物!
是他身为取经人的身份象征!
是他这一路西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脸面!
没了。
就这么没了!
一股急火,猛地从他胸腔里窜起,直冲天灵盖!
“噗!”
玄奘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这么直接晕死过去。
他扶着一根烧焦的柱子,颤抖着,缓缓转过身,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正从厢房里悠闲走出的孙悟空。
“悟空!”
玄奘的声音,凄厉得像是杜鹃啼血。
“你……你为何不看好袈裟!为何!”
他指着孙悟空,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分不清是眼泪鼻涕,还是沾染的黑灰。
“你明明有那般神通,能护住这房子,为何就护不住我的袈裟!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失去了理智,将所有的恐惧、不甘和屈辱,都化作了最恶毒的猜忌,倾泻在孙悟空的身上。
孙悟空看着他这副撒泼打滚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就在此时。
一阵悲天抢地的哭嚎声,从禅院大门口的方向传来。
“圣僧!圣僧啊!老僧罪该万死啊!”
金池长老带着十几个侥幸从火场里逃生的和尚,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漆黑一片,几百年的宝贝收藏毁于一旦,整个人看起来比玄奘还要凄惨。
他跑到玄奘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抱着玄奘的大腿,哭得老泪纵横。
“圣僧!都怪老僧啊!昨夜一场天火,无端而起!是老僧无能,遭了天谴,不仅毁了这百年基业,还……还连累了您的宝贝袈裟啊!”
他一边哭,一边拿脑袋“咚咚咚”地撞地,撞得满头是血。
“老僧有罪!老僧愿以死谢罪!”
这演技,堪称影帝。
玄奘本来就处于崩溃边缘,一见金池长老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他那该死的慈悲心,又泛滥了。
他信了。
他居然真的信了!
“长老!长老快快请起!”
玄奘手忙脚乱地去扶金池,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此乃天灾横祸,非人力所能及,与长老何干啊!”
他安慰完金池,一扭头,对孙悟空的不满和怒火,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他觉得,金池长老一个二百七十岁的老人家,宝贝都没了,都还想着自己的袈裟,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
再看看孙悟空!
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德性!
“你看看你!”
玄奘指着孙悟空的鼻子,气得浑身哆嗦。
“你只顾着卖弄自己的神通,只想着让我们看你多厉害!却连最根本的宝贝都护不住!我要你这徒弟,有何用!有何用啊!”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场拙劣的闹剧。
一个真正的凶手在嚎啕大哭。
一个愚蠢的受害者在安慰凶手。
然后,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指责那个唯一的救命恩人。
真是……太有趣了。
他掸了掸肩上本不存在的灰尘,才缓步走到还在哭闹不休的玄奘面前,淡淡地开口。
“小唐,莫急。”
这两个字,像是一盆油,浇在了玄奘心里的火上。
“如何能不急!”
玄奘彻底爆发了,对着孙悟空怒吼出声。
“那可是菩萨亲赐的袈裟!是我的脸面!是咱们西天取经股份有限公司的门面!现在丢了,你让我怎么去西天见佛祖?你让我怎么跟股东们交代!”
他吼完,气喘吁吁,只觉得天旋地转。
孙悟空看着他,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急什么?”
“丢了,再拿回来便是。”
他顿了顿,那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
“而且,我觉得丢得好啊。”
“正好借此机会,给那个偷东西的妖精,好好上一堂‘功德课’!”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蕴含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霸道!
那股睥睨一切的气势,让正在哭闹的玄奘,和还在地上演戏的金池,全都为之一愣。
哭声,停了。
动作,僵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却懒得再理会他们。
他看准了黑风山的方向,整个身形,瞬间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流光,冲天而起!
那速度快到极致,只在原地留下一句余音。
“我去去就回。”
金光破空,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整个观音禅院的废墟之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玄奘张着嘴,维持着刚才怒吼的姿势,整个人都石化了。
金池长老也忘了哭,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震撼。
孙悟空走了。
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威压,也随之散去。
过了好半晌,两个穿着官服的小老头,才从旁边一截断墙后面,战战兢兢地探出了脑袋。
正是此地的山神和土地。
他们是闻到了禅院的火光和妖气,才匆匆赶来,可看到孙悟空在,吓得根本不敢露面。
直到那尊大神走了,他们才敢出来。
“圣……圣僧……”土地公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凑到还傻站着的玄奘身边,“您……您没事吧?”
玄奘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也不管对方是谁,一把抓住土地公的胳膊,带着哭腔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那黑风山?我徒儿他……他去找那偷袈裟的妖怪了!”
“什么?!”
“黑风山?!”
山神和土地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后跳了一大步。
“圣僧,万万不可啊!”山神连连摆手,脸上满是惊恐。
“那黑风山的山主,乃是一头黑熊成精,号称黑大王!他神通广大,枪法了得,占山为王几百年了,我们这些地仙,连他洞府三百里内都不敢靠近啊!”
土地公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是啊是啊!而且,小的曾远远瞥见……那黑风山上,有过南海普陀落伽山圣驾的光辉……听说,就连那位菩萨,有时都会驾临此山,与那妖王……坐而论道呢!”
观音菩萨都对他另眼相看?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玄奘的天灵盖上。
他刚刚才平复一点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甚至比刚才还要冰冷。
连菩萨都要客气对待的妖王?
悟空他……单枪匹马地去了?
玄奘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