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默低头,暗红的瞳孔凝视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心魔的低语、佛法的警示、众僧的惊呼、妖王的恐惧……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远去。他用指尖,小心地拂去她唇边的血迹。
戮默抱着她,站起身,走向禅院的大门。
“佛子!”
玄苦大师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沙哑。
“你……你要去何处?你可知这一步踏出,便再难回头!”
戮默脚步未停,抱着李慕婉,化作一道暗红流光,落在了灵隐寺佛门山门之前。
玄苦等人也追到佛门前。
戮默背对着他们,墨色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
他凝视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少女,用修罗之力,小心翼翼地护住她心脉。
“佛子!”玄苦大师声音颤抖,带着最后的期望与挣扎。
“回头是岸!此刻回头,以无上佛法净化魔气,尚有一线生机!切莫一错再错,万劫不复啊!”
玄难大师亦上前一步,语气沉痛。
“戮默!你难道真要为一妖物尽毁修行?她之本源受损,乃天命劫数,强逆天道,必遭天谴!你如今魔气侵体,已是泥足深陷,放下她,随我等回寺,或许还能……”
“天道?劫数?”戮默转过身。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受佛法点化三百年,方得化形,何罪之有?妖王来袭,她何曾为祸?只因她是妖,她的生死,便是天命劫数?”
“那我问你,玄苦师叔,当日她若被妖王掳去,吞噬炼化,可是顺应了天道?”
玄苦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戮默不再看他,目光抬起,望向了那冥冥之中,漠视着这一切的所谓“天道”与“诸佛”。
他抱着李慕婉,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灵隐寺的净土界限,被他彻底抛在身后。
“清规戒律,渡不了她垂危之命。”
“漫天诸佛,解不了我心中之惑。”
“若连一人都护不住,要这金身正果,何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玄苦等人,一字一句,开口说道:
“今日,我戮默,叛出佛门,踏出此门,自此与灵隐寺,再无瓜葛!”
“若能救她!”他的声音响彻云霄。
“堕魔何妨!”
“堕魔何妨......”
“何妨......”
“妨......”
玄苦大师踉跄后退,一口鲜血喷出。众僧皆骇然失色,一些年轻弟子甚至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戮默抱紧怀中的人,转身离开。
*
离开灵隐寺地界,戮默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灵气尚可的山谷,以修罗之力布下隐匿结界,将李慕婉安置其中。
她本源受损极重,几近溃散,寻常丹药根本无用。他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之地,为她稳住伤势,再图后计。
三日三夜,戮默不眠不休,将修罗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入李慕婉体内,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她破碎的本源莲心。
直到第四日黎明,李慕婉苍白的脸上才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总算暂时脱离了魂飞魄散的险境。
她需要静养,但更需要补充元气。
凡间烟火,五谷杂粮,虽不及灵丹妙药,却蕴含最质朴的生机,对她这等草木精灵化形的妖体,或有奇效。
在确保结界稳固后,戮默来到凡俗人间。
他找了一个距离山谷不远的小镇。
清晨,两旁店铺陆续开张......
戮默穿着那身雪白袈裟,墨色长发仅用一根乌木枝随意束在脑后。他身形挺拔,容貌绝世,气质却冰冷孤绝,与这喧闹的市井格格不入。
行人看见他不由自主地避让,投来好奇惊艳的目光。甚至有胆大的少女羞红了脸,将刚摘的野花掷向他脚边,又慌忙跑开。
戮默的神识笼罩着整个小镇,过滤掉无意义的嘈杂。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扛着草靶子,沿街叫卖的老者身上。
那靶子上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果子,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糖...葫...芦...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戮默驻足。
他并不识得此物,但他能感知到周围孩童看到此物时雀跃的情绪,让他觉得,或许她会喜欢。
他走到老者面前,未曾开口,只是目光落在那一串串糖葫芦上。
老者被他冰冷的气势所慑,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大师……要、要来一串吗?三文钱……”
戮默沉默。
他身无分文,灵隐寺不用凡俗货币。
他目光扫过老者,神识微动,已感知到老者体内有陈年寒湿之疾,他隔空对着老者膝盖轻轻一点。
老者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涌入膝头,纠缠多年的酸胀刺痛竟顷刻消散,双腿说不出的轻快!他惊讶地抬头,看向戮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感激。
戮默已随手取下一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转身离去,只留下身后老者激动的叩拜和喃喃的“活菩萨”之声。
回到山谷结界,李慕婉已经醒了。
她虚弱地靠在一块青石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已有了些神采。
看到戮默归来,她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她挣扎着想坐直些。
“别动。”戮默走到她身边。
随即将那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李慕婉的目光落在糖葫芦上,她的眼神微动,嘴角泛起一丝弧度。她伸出手,接过了竹签。
“冰糖葫芦。”她轻声说。
戮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多问。他此刻的心神,更多系于她的伤势
李慕婉低头看着红色果实,小口地咬下最顶端那颗山楂。
她抬起头,望向戮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很甜。”她轻声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谢谢你,戮默。”
戮默站在原地,暗红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着她甜美的笑颜。
原来,守护一个人的安宁,竟是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