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戮默需前往大雄宝殿，参与一场为超度日前战死僧众亡灵的大型法会。临行前，他看了一眼正在院中尝试给梅树浇水的李慕婉，脚步微顿。
“今日寺中有大法会，你待在院中，莫要随意走动。”
李慕婉抱着比她还高的水瓢，乖巧点头。
“嗯！我知道，外面那些老和尚不喜欢我，我不出去。”
戮默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李慕婉看着他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院门拐角，才放下水瓢，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望着天空发呆。
法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当戮默回到禅院时，已是傍晚。
院中静悄悄的，李慕婉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而是抱着膝盖，坐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连他进来都似乎没有察觉。
戮默走到她面前。
李慕婉这才回过神，仰起脸看他。
“法会结束了吗？”她轻声问。
“嗯。”戮默应了一声，看着她与平日不同的神色。
“何事？”
李慕婉低下头，用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抬起头看着他。
“我今天听他们念经，好像说心动，是错的，是妄念。”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如果心动是错的，那心，为什么还要会动呢？”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不解。
“就像我看到好看的花会开心，看到你受伤会难过，听到好听的诵经声会觉得安稳……这些，不都是心在动吗？如果这些都是错的，那老天爷……哦不，是佛祖，干嘛要给我们一颗会动的心呢？给一块石头不是更好吗？石头就不会动心，就不会错了呀。”
戮默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若心动是错，那心为何要动？
是啊……为何？
佛法浩瀚，三藏十二部，无不在教导众生如何降伏其心，如何摒弃七情六欲，如何达到了无牵挂的境界。
他自幼接受这般教诲，他以为这是真理，是天经地义的法则。
可此刻，面对她这最简单的质问，他脑海中那些经文、佛理，竟无法回应。
难道要告诉她，佛祖赋予众生此心，本就是为了让它不动？那生命与顽石何异？
难道要告诉她，喜悦、悲伤、安稳这些感受，本身就是罪孽？那生命的存在本身，岂不就是一场错误？
李慕婉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小声唤道：“你怎么了？是我问错了吗？”
戮默回神，对上她清澈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用那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空洞佛理去回答她吗？
最终，他只是吐出三个字。
“你不懂。”
说完，他快步走进了禅房，关上了房门。
李慕婉看着紧闭的房门，眨了眨眼，更加迷茫了。
她不懂？是啊，她确实不懂。
不懂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问题，他却回答不上来。
不懂为什么他好像又在生气？
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刚才无意识划出的“佛”字，又想起怀里那张写满“婉”字的纸。
心动到底是啥呢？
对她来说，看到他回来，心会跳得快一点。看不到他，会觉得院子里空荡荡的。
这就是心动吗？如果这是错的……她挠了挠头，那好像也挺难改的呀。
禅房内，戮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
若心动是错，心为何要动？
他，灵隐寺佛子，竟被一个小妖问得，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