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晨钟破晓。
大雄宝殿后面,有一处僻静的禅院,名为般若院,乃是寺中长老议事之所。此刻,院内气氛凝重。
玄苦大师端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他对面,玄难大师双目微闭,似在入定。
此外,还有药王院首座玄寂大师,一位面容慈祥但眼神睿智的老僧,以及藏经阁的守经长老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在场。
可以说,除了闭关的方丈和云游在外的几位,灵隐寺的核心人物几乎齐聚于此。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玄苦大师终于按捺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佛子何等身份?万年不遇的禅心佛骨,灵山钦定的继承者!如今竟为一刚刚化形,底细不明的小妖,公然忤逆众意,还将她留在身边!”
他越说越气,“那妖女虽看似纯净,然妖气本质难移!佛子年轻,修为虽深,但终究未曾经历情……咳咳,未曾经历真正的魔障考验!若被妖物蛊惑,动了妄念,后果不堪设想!昨夜我就该强行出手,将其抹杀!”
“阿弥陀佛。”药王院首座玄寂大师缓缓开口,他声音温和。
“玄苦师兄,稍安勿躁。佛子行事,向来有其深意。他言此妖与佛有缘,受佛法教化三百年,或许真有其特殊性也未可知。我观那妖物,周身灵气纯净,隐有佛光,确实与寻常妖邪不同。”
“玄寂师弟!你掌管药王院,慈悲为怀,老衲理解。但应该听说过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玄苦大师反驳道,“妖物最擅伪装!此刻她灵智初开,看似无害,犹如稚子。然妖性深植本源,一旦受外界刺激,或修为渐长,凶性毕露之时,谁来承担这责任?佛子若因此有丝毫差池,我等如何向历代祖师交代?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
他这番话,说出了在场大多数长老的担忧。
戮默不仅是灵隐寺的佛子,更是佛门未来的希望,他的安危与道心,关乎整个佛门气运。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一直沉默的玄难大师此时睁开了眼。
“玄苦师兄所言,不无道理。可佛子昨夜态度坚决,我等若强行违逆,只怕适得其反,伤了佛子与我等的和气,亦非寺门之福。”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语气深沉。
“诸位可曾想过,佛子为何独留此妖?当真只是一句因果使然这般简单?”
守经长老捻着雪白的长须,若有所思道。
“老衲翻阅古籍,确有记载,上古有圣莲,生于混沌,出淤泥而不染,其气息能净化邪祟,安抚心神。若此妖本源确属此类,倒也并非一定是祸事。佛子慧眼,或许看到了我等未曾看到的本质。”
“即便如此,人妖殊途,终究是隐患!”玄苦大师坚持道。
“佛子每日与她朝夕相对,万一……万一动了凡心,那便是万劫不复!你我都清楚,佛子之劫,绝非寻常天劫,而是更为凶险的心劫!此妖,很可能就是他命中的魔星!”
“心劫”二字一出,所有长老的脸色都变得更加凝重。
到了戮默这个境界,外魔易除,心魔难防。而情劫,往往是心劫中最无解的一种。历史上,并非没有高僧因情关难过而修为尽毁的先例。
玄寂大师叹了口气。
“佛子自幼慧根深种,道心坚定,或许……或许正是要借此妖,磨练己心,勘破情关,从而心境更上一层楼?”
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玄难大师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般若院外。
“磨练?怕是玩火。佛子虽强,但终究并非真正无情。诸位可还记得,佛子幼年那次劫难?”
众僧闻言,皆是一怔。
玄苦大师皱眉。
“自然记得,若非当年那缕莫名气息护住其心脉……”
玄难大师打断他,声音低沉。
“据方丈师兄事后推测,那股气息,纯净温和,带着莲香,极可能也是源自某个莲花妖物。”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玄寂大师失声道:“玄难师兄,你是说昨夜那妖女,与当年救助佛子的……”
“老衲不敢断言。”
玄难大师目光深邃。
“但时间太过巧合。佛子对此妖态度异常,或许正与那段往事有关。若真如此,这因果便更深了。是恩是劫,更难预料。”
禅院内陷入了沉默。
如果戮默留妖是为了报恩,那便涉及因果宿债,佛门最重因果,他们更无立场强行干预。
良久,玄苦大师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木鱼上,发出响声。
“难道就任由事情这般发展?我等只能在此坐视不管?”
玄难大师沉吟片刻,缓缓道:“硬阻不可取,但放任亦非良策。为今之计,其一,严密监控那莲花妖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异动,立刻镇压,绝不姑息。”
他看向玄苦和玄寂。
“其二我等需时常以佛法点拨佛子,警醒其坚守本心,莫要沉溺。其三,尽快设法联系方丈师兄出关,或请教灵山法旨,此事……已非我等能独断。”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众僧虽心有不甘,但也知这是无奈之举,纷纷合十称是。
“唉,多事之秋啊。”玄寂大师望向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只盼佛子真能秉持慧剑,斩断妄缘,莫要踏错这一步。”
否则,灵隐寺乃至整个佛门,恐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而此刻,后山禅院中,李慕婉正赤着脚,拿着一块比她脸还大的湿布,认真地擦拭着院门的石阶。
戮默静坐禅房内,神识却早已将般若院的议论尽收耳中。
他面无表情,唯有指尖拂过经卷时,停顿一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