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请神,老子请饿鬼吃饭
清晨,废土的风还未散尽昨夜的寒意,营地中央却已燃起一团冲天火光。
那不是战斗的烈焰,而是一灶真火——由报废车厢拼接而成的“野宴台”巍然矗立,像一座从灰烬中重生的祭坛。
八根断裂的钢筋撑起铁皮屋顶,锅底焊死在翻转的车轮上,下方是熊熊燃烧的元能炉芯。
火焰呈金白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甘气息,在空气中荡出涟漪般的波纹。
陆野站在灶前,围裙沾着炭灰,手中铁勺沉稳搅动。
锅里没有龙肝凤髓,也没有传说中的S级异兽脊髓汤。
只有一锅糙米、几片冻得发硬的白菜、半勺陈年豆酱。
水泡翻滚,蒸汽升腾,味道朴素得近乎寒酸。
可就是这样一锅饭,却让百名跪伏者久久仰头,眼神空洞却又炽热,仿佛那是他们此生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今天这顿饭,”陆野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晨雾,“不讲境界,不论修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枯槁的脸,“只看谁真饿。”
话音落下,灶台下的根须猛然一震。
那些深入地底三丈的诡异藤蔓,此刻如活物般蠕动,自焦土之下蔓延而出,在野宴台四周织成一张泛着微光的图腾——形似餐桌,边缘铭刻着古老炊文,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共食契约。
一名曾断指明志的老信徒踉跄踏入光圈,忽然浑身一颤。
他体内积年难愈的寒症竟开始消退!
骨缝里的阴冷如冰雪遇阳,缓缓融化。
他瞪大眼,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三十年未曾感到暖意的指尖,第一次有了血色。
不止是他。
凡是踏入图腾范围者,皆感体内滞涩的经脉悄然疏通,神识清明,连呼吸都变得绵长有力。
这不是疗伤,是唤醒。
凌月盘坐在恒温灶旁,银丝状的精神力悄然扩散,扫描着空气中的波动。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这不是进食……是疗愈。”她喃喃记录,“系统正在将‘安全感’与‘期待值’具象化,形成精神共振场。这些人不是来吃饭的——他们是来找‘归属’的。”
就在这时,岩壁阴影里传来节奏古怪的敲击声。
老乞骨倚在碎石堆上,用一根断裂的肋骨轻轻敲打着地面,发出空灵回响。
他眼窝深陷,脸上刻满风霜,却笑得像个看透世情的老顽童。
“从前有九任食神,”他慢悠悠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每任死前都要办一场‘终宴’——宾客吃欢,主人入锅。可没人问过,那锅里的汤,是不是也想被人喝一口?”
众人沉默。
唯有灶火噼啪作响。
老乞骨忽然抬头,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住陆野:“你不一样。”他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黄牙,“你敢让鬼坐在桌上,而不是塞进锅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灶台底部的根须骤然暴动!
它们不再是被动吸收饥饿记忆,而是主动延展、交织,在地面迅速勾勒出更大范围的发光餐桌图腾。
这一次,图腾中央浮现出七个模糊席位,似为尊者预留。
【百味律令·第二章:共食者共生】——首次显现完整形态。
无形规则降临:凡共享一餐者,情绪互通,伤痛共担,命脉相连。
哪怕一人动杀念,全桌皆知;一人受创,众人承痛。
这是秩序的雏形,也是陆野亲手编织的新法则。
“今晚,”陆野抬起手,掌心朝天,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要请所有饿鬼道残部吃饭。”
人群微微骚动。
“不管你们割过多少舌头,熏瞎多少鼻子,砍断多少味觉神经……”他目光如刀,划过每一双躲闪的眼睛,“只要还活着,就有资格坐上这张桌子。”
寂静。
随后,消息如野火燎原,烧向废土四野。
残存的饿鬼道高层暴怒。
他们藏身于废弃地铁隧道深处,披着象征旧信仰的黑符袍,颅顶香火虽熄,权柄未散。
听闻此言,首座断颅僧当场砸碎供桌:“陆野欲以食乱道!此乃亵神之举!”
副使剜目者冷笑:“他要用一碗糙米饭,瓦解我三十年苦修?可笑!”
三十名死士连夜集结,手持焚骨刃、刺舌钉,誓要焚毁野宴台,诛杀“伪食神”。
然而当他们逼近营地边缘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溃逃的信徒,而是一堵沉默的人墙。
手持木棍、铁铲、断筷、破锅——那些曾被他们视为蝼蚁的底层信徒,此刻站成一道血肉防线。
“让开!”断颅僧怒吼。
一名年轻女子走出人群,脸上还留着自残的疤痕,眼中却燃着从未有过的光:“我们不是来背叛的。”她嘶声喊道,“我们是来讨回那顿没吃完的饭!”
“对!我娘死前煮的最后一锅粥,还没喝完!”
“我妹妹饿死在我怀里……她说想再尝一口咸味……”
“你们教我们以痛为食,可谁教过我们怎么好好吃一顿饭?!”
哭喊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情绪洪流。
死士们握紧武器,却迟迟不敢上前。
因为他们看见,那些曾匍匐在他们脚下的“贱民”,如今挺直了脊梁。
他们不怕死,只怕再回到那个永远吃不到饱的黑夜。
断颅僧面色铁青,猛地挥刀斩向空中:“荒谬!饱足即堕落,进食即是罪——”
话未说完,一股奇异波动自野宴台扩散而来。
是香气。
不是诱人的荤腥,也不是浓郁的酱香。
是一缕极淡的、属于家的味道——粗盐混着土豆淀粉在热水中化开的气息,干净、简单、毫无修饰。
可就是这一缕香,让所有死士脚步一滞。
有人开始颤抖。
有人捂住脸。
有人跪倒在地,无声痛哭。
他们记起来了。
在成为“饿鬼”之前,他们也曾是孩子,也曾等过母亲端来一碗热饭。
夜幕尚未降临,但野宴台的光,已经照亮了三百道归途的身影。
陆野站在灶前,望着空锅,缓缓舀起第一颗土豆。
它丑陋、坑洼、沾着泥土,却被他轻轻放进清水。
无油,无盐,仅撒一把粗盐。
锅盖合上的刹那,整片废土,仿佛屏住了呼吸。
夜幕如墨,倾泻在废土焦黑的大地上。
三百余双眼睛,在野宴台的火光下闪烁着迟疑、戒备,却又无法掩饰那一丝深藏已久的渴望。
陆野站在灶前,身影被金白色的元能火焰拉得修长,像一尊从灰烬中站起的旧神。
他手中端着一只粗陶盘,盘中是第一道菜——清水煮土豆。
没有油星,没有香料,甚至连盐都只撒了一把粗粒海盐,带着泥腥味的皮都没削干净。
它丑陋、原始,却热气腾腾,在寒夜里蒸腾出一团团白雾,像是大地最本真的呼吸。
“吃之前,”陆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风声与心跳,“告诉我——你最后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
寂静如刀,割裂空气。
没有人动,仿佛连呼吸都凝固了。
那些曾自残味觉、以痛为修行的饿鬼道残部,此刻像被钉在记忆的刑架上。
他们习惯了饥饿,甚至崇拜饥饿,可当一碗最朴素的热食摆在面前时,某种沉睡多年的东西,正在体内缓缓苏醒。
终于,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响起:“七岁……娘死前给我煨的红薯。”
那人蜷缩在角落,断了三根手指,声音颤抖,“她说……要我活着。”
第二个声音接上,干涩而突兀:“被抓进训练营那天……偷吃了半块馊饼。那味道,臭得想吐,可我还是咽下去了。”
第三个,第四个……
哭声起初是压抑的抽噎,像是地底暗河渗出的水滴;随后汇聚成溪,奔涌成潮。
有人掩面,有人捶地,有人仰头望天,任泪水冲刷脸上的疤痕与尘土。
他们不是在哭食物,而是在哭那个早已被废土吞噬的、还能安心吃饭的自己。
陆野默默为每人盛上一小块土豆,动作平稳,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扭曲的脸。
当他走到最后一人面前时,那人猛地抬头——是空腹佛。
他曾是饿鬼道的精神领袖,亲手焚毁亲情、斩断欲望,只为追求“无欲即神”的虚妄境界。
此刻他站在人群之外,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紧握一块烧焦的木片,那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照,被他自己点燃。
可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来,夹杂着土豆皮在锅边微微焦糊的香气,还有三百人共同呼吸所升腾的体温。
那味道太普通,普通到足以击穿一切伪装。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像是被无形之手按下了脊梁。
一步,两步……他踉跄着穿过人群缝隙,最终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低着头,像一头受伤后躲回洞穴的孤兽。
陆野走来,递上一碗热汤——仍是清水打底,浮着几片菜叶。
什么也没说。
空腹佛盯着汤面,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忽然,他暴起,一掌打翻碗!
汤水泼洒,热气四散。
全场骤然死寂。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他颤抖着,缓缓趴下,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舐着泥土里那点残汤。
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
凌月站在恒温灶旁,银丝般的精神力微微震颤,她望着这一幕,喃喃道:“你看……连恨,也是从饿开始的。”
就在此刻,野宴台下的根须猛然膨胀,地面图腾爆发出刺目金光!
八道光柱冲天而起,将三百余人尽数笼罩。
系统低语如雷,直接响彻每个人识海:
【百味律令·第二章:共食者共生——激活成功】
【规则降临:凡共享此餐者,血脉共鸣,情绪互通,伤痛共担,力量可借彼此意志流转。
一人动杀念,全桌皆知;一人濒死,众人承其痛楚三分之一。】
金焰席卷,似有古老契约在灵魂深处刻下烙印。
一些原本因旧伤瘫坐的人,竟缓缓站起;几个气息萎靡的老者,脸上浮现久违的红润。
而在地底极深处,一道被封印千年的青铜巨门微微震颤。
初灶密室中,一口通体漆黑的古锅静静悬浮,锅底忽有新字浮现,笔迹苍茫,似泣似叹:
“主客易位,席位待定。”
风停了,火未熄。
营地中央,那口焊死在车轮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