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定的规矩,锅说了算
风雪在野火号外咆哮,像无数冤魂撕扯着天地的缝隙。
而此刻,陆野一行人已踏足冰层之下三千丈的深渊——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冰窟。
这里没有光,只有寒气凝成的幽蓝晶体如星辰般镶嵌在岩壁之上,映出一条通往地心的阶梯。
空气沉重得仿佛冻结了呼吸,每一步都踩在万年寒冰的脊骨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
凌月走在最前,精神力如蛛网铺展,探查着每一寸空间的波动。
她的额角渗出冷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股从深处传来的、令她灵魂战栗的频率——和之前截获的屏蔽波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纯粹,像是某种仪式的残响。
“信号源头就在前面。”她低声说,“但……这不是机器发出的。”
众人屏息。
阶梯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冰殿。
中央莲台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其上盘坐着一位老妪。
她白发垂地,双眼浑浊如蒙霜镜,手指枯瘦如枝,却稳稳托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冰晶。
冰镜婆婆。
她不问来意,不问姓名,也不看任何人,只是缓缓抬起手,将冰晶递向虚空。
“看吧,你们想找的答案,都在这里。”
陆野上前一步,伸手欲接。
指尖触碰到冰晶的刹那,整座冰窟猛然一震!
嗡——
一道无形波纹扩散开来,冰壁瞬间浮现出流动的画面,如同记忆被唤醒。
影像初起,是阳光普照的城市广场。
彩旗飘扬,万人空巷。
一队身着素白衣袍的厨师列队而出,肩扛长幡,上书三个大字:“食战组”。
他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餐盒走向人群,孩童欢呼,老人含笑,武者放下武器排队领取。
那一碗碗看似普通的汤面,在阳光下蒸腾出金红色的雾气,竟引动空气中元能共鸣,隐隐有龙吟之声回荡。
那是真正的“真灶火”之味——以心烹道,以情燃火,一口入魂,百脉俱通。
可下一瞬,欢笑戛然而止。
人们还在咀嚼,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身体却开始干瘪、萎缩,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化为灰白色枯骨,轰然倒地。
画面陡转,密室之中。
几名身穿银色长袍的高层围坐圆桌,面前投影正是这场屠杀的实时影像。
他们非但无悲,反而露出狞笑。
“催化剂已全面投放,通过‘原初之味’激活神经共振,全民代谢率提升300%,寿命压缩至二十年内自然凋亡。”一人轻抿红酒,“文明重启计划,成功。”
“食战组?”另一人冷笑,“不过是诱饵。让他们用美食凝聚人心,再用人心完成清洗。多美的闭环。”
镜头扫过厨房内部。
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餐盘走出后厨——那是幼年的归无咎,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
他把一碗面递给母亲,母亲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我儿做的饭,最好吃。”
然后,她在归无咎眼前,笑着笑着,变成了一具枯骨。
“啊——!!!”
归无咎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住冰面,指节爆裂出血痕。
他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泪水刚涌出眼眶,便被极寒冻结成珠,一颗颗落在冰台上,碎裂如星。
原来……他是最后一个弑灶人。
不是敌人,而是工具。
从小被植入神经程序,味觉被篡改,记忆被封印,只为在关键时刻端出那碗“灭世之餐”。
他的天赋不是烹饪,是精准执行一场文明献祭的最后仪式。
而他亲手,把死亡送给了母亲。
陆野站在他身后,沉默如铁。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有些痛,言语是刺,只会扎得更深。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婆婆,你还见过别的‘弑灶人’吗?”
冰镜婆婆摇头,动作缓慢得像钟摆停顿。
“他是最后一个。其他人都完成了使命,或者……被销毁了。”她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归无咎身上,浑浊中透出一丝悲悯,“但他不一样。”
“他尝过背叛的味道。”
这句话落下,整个冰窟仿佛陷入死寂。
背叛——不是对世界,而是对自己。
对那份曾以为纯粹的热爱,对那口曾以为只为温暖他人而点燃的灶火。
陆野转身,拍了拍凌月的肩:“带他回去。”
他自己却留了下来,站在冰莲台前,盯着那枚仍在闪烁余晖的冰晶。
“你们怕的从来不是饥饿。”他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宣告,“你们怕的是有人能把味道还给人民,怕的是有人用一口饭,点燃千万人心中的火。”
“可你们忘了——”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锅,从来就不该由你们来定规矩。”
当夜,归无咎独自回到旧灶台。
那是一座半埋于废墟中的破败厨房,墙上有焦痕,地上散落着烧毁的菜谱残页。
是他童年唯一记得的地方,也是他噩梦开始之处。
他点燃炉火。
火焰跳跃,映照着他脸上的疤痕,也映照着他眼中的光。
这一次,他没有翻看任何配方,没有遵循系统任务,也没有复刻过去的名菜。
他只是凭着记忆,一步步操作:切葱花,打鸡蛋,下面条,控火候。
锅边微焦,蛋黄未熟,汤色略浑——和那天陆野在拾荒集市上吃的那碗一模一样。
他端着这碗素面,穿过风雪,走到野火号门前。
陆野正在擦拭那口老锅,抬头看见他,没说话。
归无咎把面放在桌上,声音很轻,却坚定:
“我想学会……为自己人做饭。”
陆野坐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完。
最后一口,他咽下,点头:
“不错,像家里的。”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火光在窗上跳动,映出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却终于并肩。
而在远处炊事班的帐篷里,油灯未熄。
大锤嫂坐在缝纫机前,粗粝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针,正低头专注地绣着什么。
布料是新裁的厚棉布,颜色深褐,结实耐脏。
她咬断线头,举起围裙看了看,又不满意地皱眉,拿笔在边上歪歪扭扭补了一行字。
然后,她站起身,披上外套,望向风雪中那座亮着灯的厨房。
“快了。”她喃喃道。
风雪如刀,割裂着天地的轮廓。
野火号在冰原上缓缓调头,钢铁履带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一头从长眠中苏醒的巨兽,正撕开命运的封印。
帐篷内,油灯摇曳,映出大锤嫂粗犷却温柔的身影。
她一把将那条深褐色围裙甩到归无咎怀里,动作利落得像甩锅铲。
“穿上!别整天像个孤魂野鬼似的飘。”她嗓门大得震耳,眼神却低垂着,不敢直视少年的脸,“以后别乱跑,饭好了叫你。”
围裙布料厚实,针脚歪斜,边缘甚至还有几处补丁的痕迹——那是她翻出旧灶服改的。
正面用红丝线绣着五个字:“副灶长·归无咎”,笔画歪扭,像是孩子初学写字,却一笔一划都浸着力气。
归无咎低头摩挲着那行字,指尖划过粗糙的针脚,仿佛触到了某种久违的温度。
他喉结微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嗯。”
没有更多言语。
可那一声“嗯”,却像是砸进冰层的一颗火种,悄然融化了万年寒霜。
角落里,老喇叭眯着眼,偷偷收起微型摄像机,嘴角咧出一抹笑。
后来他在《吃饭联盟编年史》第一卷写下这句话:“那一天,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杀手,终于成了一个人。”
而陆野站在驾驶舱前,地图铺满整张操作台,炭笔在漂浮巨城的位置重重画下一个圈——那里悬浮于九天之上,通体由黑晶构筑,宛如神只居所,传闻是“元初议会”的最后堡垒。
他盯着那座城,眸光冷冽如刃。
“他们用饭毒人,”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舱室陷入凝滞,“用神骗人,现在还想用锁链绑住锅柄?”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桌上那把跟随他从拾荒集市一路杀出来的汤勺,狠狠一顿!
“当——!”
金属撞击桌面,余音震荡如钟鸣,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那咱们就一路吃过去。”他缓缓抬头,眼中燃起炽烈火焰,如同真灶重燃,“吃到他们的规矩碎成渣,吃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跪下来求一碗热汤。”
众人静默,随即炊事班老兵齐刷刷站起,刀具与锅盖碰撞作响,竟成战鼓。
就在此时,凌月忽然蹙眉,目光死死盯住能量波动屏。
她指尖快速滑动,调出三组交叉数据,脸色骤变:“不对……焚灶谷方向的能量场正在异动,黑雾不止是扩散,它在主动聚合,频率与冰镜婆婆的残影完全吻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这不是自然现象……是有人在唤醒什么。”
陆野缓缓转身,望着窗外无尽风雪,神情未动,可指节已捏得发白。
风雪更急,野火号引擎轰鸣如怒龙腾渊。
下一瞬,整辆车体猛然一震,履带咬死冰层,硬生生在暴风雪中划出一道决绝的转向弧线。
前方,是连导航都不敢标记的禁区,是传说中吞噬过千名武者的——
焚灶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