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饭,不等人施舍
裂谷隘口的风,带着铁锈与焦土的味道,吹得灶台前的旗帜猎猎作响。
一排改装装甲车围成环形营地,锅碗瓢盆挂在残破炮管上叮当作响。
中央那口三米宽的移动巨锅正咕嘟沸腾,灰白色的蒸汽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升腾而起——不是香,却让人心头一震,仿佛胃里空了十年的窟窿突然被什么温柔地填了一下。
大锤嫂光着膀子披件防火皮衣,抡着铁铲在锅里猛搅,火星子顺着铲尖飞溅。
她嗓门比引擎还响:“都给我排好了!今儿这顿‘骨汤夯饭’,吃一口,骨头比钢硬!跑得比狗快!尿得比壶直!”
队伍里哄笑一片,可没人敢真当玩笑。
前线刚打完一场血战,七成战士带着旧伤,元能淤塞经脉,连运功都像踩进泥潭。
有人接过粗瓷碗,看着里面黑乎乎黏糊糊的一坨,皱眉嘀咕:“你这哪是饭?是糊水泥吧?”
“爱吃不吃!”大锤嫂一脚踹过去,“老子用三十斤报废机甲熔出来的铁渣粉,配上忆米草根茎熬了六时辰!你以为这是路边摊?这是命!”
那人嘴上抱怨,还是低头喝了口。
下一秒,整个人僵住。
一股暖流从喉咙滑下,直坠丹田,体内停滞已久的元能竟如冰河解冻,自发运转起一个小周天。
他猛地瞪眼,胸口旧伤处隐隐发烫,像是有只手在里面轻轻揉搓。
“我……我感觉……经脉通了?”
这话一出,队伍瞬间安静。
一个接一个咽下饭团,起初是怀疑,继而是震惊,最后变成了某种近乎狂热的敬畏。
有人跪倒在地,眼泪混着饭渣往下淌——那是三年来第一次,他清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还能变强。
凌月站在一旁,指尖凝出精神丝线探入空气,脸色越来越白。
她猛然抬头,声音发颤:“这不是补药……也不是丹方……这是‘味道引气’!系统在用味觉刺激引导元能运行路线!它……它在教他们练功!”
她看向陆野,却发现男人正蹲在锅边,捏起一撮铁渣粉放在舌尖,闭目细品。
片刻后,嘴角微扬。
“好菜,从来不止于饱腹。”他轻声道,“它是钥匙,开的是人心里那扇被饿死的门。”
与此同时,伙房深处。
油灯将熄未熄,影子在墙上扭动如鬼魅。
归无咎悄无声息地潜入,右臂缠着渗血绷带,脊椎上的黑纹像活物般缓缓爬行。
他没碰灶火,也没取食材,只是蹲在角落的泔水桶前,伸手捞出几块剩饭残渣。
然后,他以指为筷,小心翼翼将那些冷硬的饭粒、酱渍、碎菜按某种规律排列开来。
一圈,两圈,螺旋嵌套,最终形成一幅诡异图纹——赫然是初灶密室底部那句“下一餐,由你定味”的拓印复刻!
凌月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瞳孔骤缩:“你在干什么?!你不是该在养伤吗!”
归无咎没回头,声音沙哑:“我妈留下的每道菜,都有暗记。她烧的煨面,配料顺序藏着逃生路线;她炖的鸡汤,火候节奏是求救信号……这不是文字,是密码。”
他抬手,又端来一碗冷饭、半勺酱、三粒盐,在桌上重新摆列。
“你看,饭粒间距代表深度,酱斑方位对应地磁偏角,盐晶数量是坐标层级……”他顿了顿,眼神幽深,“他们在地下,还有座‘活灶城’。那里有真正的初灶核心,也有关着‘第一厨师’的地方。”
凌月呼吸急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吃的每一口饭,都在唤醒沉睡的东西。”归无咎低笑一声,“而有些人,不希望火再燃起来。”
消息传到陆野耳中时,已是深夜。
他坐在指挥车顶,望着远处敌营零星灯火,手中把玩着一枚从清道残部尸体上搜出的监听芯片。
芯片表面刻着一行小字:“清除食欲,净化意志”。
他嗤笑一声,捏碎了它。
第二天清晨,全军震动。
陆野立于高台,身后炊烟全灭,所有灶台封火,饭车静默。
“从今日起,断炊三日。”他声音不高,却压下所有喧哗,“每人每日仅饮清水,不得进食。”
台下顿时炸锅。
“啥?不吃饭?”
“老子昨天才吃了能通经脉的神饭,今天就断粮?”
“是不是清道的人搞鬼?”
陆野抬手,全场寂静。
“但每一天,”他缓缓开口,“我会告诉你们,今天本该吃什么。”
第一日午时,喇叭声响彻山谷:“今日菜单——红烧兔腿配蒜泥白肉,肉要五花三层,酱汁浓而不腻,就着热米饭扒拉三碗,油星子滴在裤衩上都不擦!”
战士们咽着口水,笑骂连连,可敌营方向,一名监听哨兵突然扑向空饭盒,疯狂啃咬塑料盖子,嘴里嘶吼:“给我!我要吃!热的!要冒气的那种!”
第二日傍晚,广播再响:“明日加餐——佛跳墙,鲍参翅肚齐全,十年陈酿温在黄铜壶里,揭开盖子那一瞬,香气能把死人熏活!”
话音未落,对面三座监听站接连爆出惨叫。
守卫们双眼充血,抓着铁皮干呕,有人撕开作战服狂啃肩带,嘴里喃喃:“汤……我要喝汤……妈妈做的那种……”
老喇叭坐在崖边,录音笔贴在耳边,听着这些癫狂的哭嚎,忽然笑了,眼角泛泪:“原来最狠的武器,不是刀,不是毒……是让人记得自己还是个人。”
第三夜前夕,风停了。
营地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蜷缩在帐篷里,听着肚肠翻搅。
可奇怪的是,没人闹事,没人逃亡。
他们开始做梦——梦见小时候母亲端来的蛋花汤,梦见街头小摊的辣酱面,梦见和平年代食堂里那句“最后一个馒头不要了啊——”
陆野独自走进主灶房,反手锁门。
他掀开布帘,取出那瓶贴着符纸的玉壶——“醒魂泉”,仅存三滴。
锅是空的。
米未放,水未添。
他却点燃炉火,将一滴泉水缓缓滴入锅底。
火焰悄然转为青白色,锅身微震,似有低语回荡。
他盘膝而坐,守火如守心。
外面不知谁哼起了一首荒腔走板的童谣:
“小锅盖,眨眼睛,煮个梦,给爹听……”
声音越来越轻,渐渐融进夜色。
唯有那口空锅,静静煨着,仿佛在等一个即将苏醒的世界。
第三夜,子时三刻。
裂谷上空无星无月,风如死寂。
整片营地沉浸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饥饿掏空后仍强撑意志的凝滞。
每个人的胃都在抽搐,可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
主灶房内,炉火幽幽,青白如霜。
陆野盘膝坐于锅前,双目微阖,呼吸与火焰跳动同频。
那口三米宽的巨锅依旧空无一物,既无米,也无水,唯有锅底中央一点晶莹液滴悬浮不落——正是那仅存三滴的“醒魂泉”。
此刻,它正缓缓蒸发,化作肉眼难辨的雾丝,缠绕在锅壁内侧,仿佛有生命般游走。
时间一寸寸爬过。
两时辰过去,火势未增,反而渐收内敛,由烈转柔,宛如胎息。
忽然,锅身轻震,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嗡”鸣,像是远古钟音穿越时空而来。
成了。
陆野睁眼,眸光如电。
他起身,取来百只粗陶碗,亲自执勺,舀起那根本看不见、摸不着的“汤”——它无形无相,唯有一丝温润暖意自碗中升腾,似春阳初照,抚过指尖。
“分送各队。”他声音低沉,却穿透夜幕,“静坐饮下,不得运功,不得言语,闭目守神。”
命令传下,速度惊人。
百余名战士接过空碗,面面相觑,却无人质疑。
他们早已在这三天的精神折磨中明白:陆野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哪怕是“喝空气”,也可能是通往新生的门槛。
第一人低头啜饮。
刹那间,他浑身一颤,双眼猛然睁开——瞳孔深处竟燃起一丝金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百余人几乎在同一瞬睁眼,周身泛起微弱却纯粹的金色光晕,如同残烛重燃,又似星火复明。
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与主灶房方向隐隐共鸣。
凌月站在高台上,手中玉简疯狂闪烁,精神力全开测算,脸色由苍白转为狂喜:“是‘灶脉共鸣’!他们的身体……记住了火!每一个觉醒者,都曾在废墟里吃过我们做的饭!哪怕只是一口骨汤、一块夯饼,都被烙进了血脉深处!”
她猛地抬头望向陆野的身影:“这不是修炼,是唤醒!你早就知道……食物能种下火种!”
陆野未答,只是盯着地面。
就在此时,地底传来一声沉闷轰响,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
紧接着,岩壁开始渗出黑色黏液,腥臭刺鼻,落地即凝,迅速结晶成一片片墨色晶体,层层叠叠向上生长,宛如荆棘森林。
“味压结晶。”陆野冷笑,“敌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是“哀恸回流”的征兆——敌方利用武者长期断食产生的绝望情绪,将其转化为能量反哺巨城残核。
越是饥饿,越痛苦,他们就越强。
这是一场以人心为祭品的邪阵。
但陆野要的,就是这一刻。
他大步上前,抓起铸铁长勺,猛然砸向锅底——
铛!铛!铛!
三声清脆,响彻天地。
归无咎第一时间冲出帐篷,右臂黑纹翻涌,却不再挣扎,反而与体内某种力量达成诡异平衡。
他仰头嘶吼,唱出一段荒腔走板的童谣:
三十名刚觉醒“灶脉”的武者瞬间响应,围锅而立,齐声哼唱。
歌声杂乱不成调,却蕴含某种原始共振,如薪火相传,如血脉低语。
音波所至,那些黑色结晶剧烈震颤,随即“噼啪”炸裂,化作灰雨簌簌落下。
每一粒碎晶崩解之际,都传出一声凄厉哀嚎,仿佛某种意识正在瓦解。
远方地底,某处深埋千年的锈迹斑驳的铁锅,忽然轻轻一颤,锅底朝天,像是回应,又像……苏醒。
而在更深处的岩层夹缝中,一道被尘封已久的墙壁悄然显露一角。
其上刻痕密布,稚嫩歪斜,却透着令人心碎的渴望:
“我想吃糖包……”
“妈妈做的汤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