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不死的魂,才配端这碗饭
寒气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陆野抱着小雀儿一步步走向石室尽头,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通道两侧的浮雕越来越清晰,那些曾被历史掩埋的画面,仿佛随着他胸前灶台的搏动而苏醒——老厨舌尝风雨、群匠骨熬灵汤、将军饮汤复生……一幅幅“食战纪事”如同活了过来,诉说着一个早已湮灭的文明如何以味立律,以食卫道。
最后一幅雕刻却令人窒息:烈火焚坛,九名厨师跪于灶前,手中菜刀横颈,血染五炉。
他们不是战死,是自裁。
为了不让“真味”沦为邪欲之祭,他们选择了殉道。
陆野瞳孔微缩。
他忽然明白了玄烛为何跪在这里七十年。
不是守护,是赎罪。
可守一座死灶,拜一缕残灰,就能洗清当年人类自己酿下的恶吗?
“铁头。”陆野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守在外面,谁也不准进来。”
铁头猛地抬头,眼神焦急,双手快速比划:你受伤未愈,她还是个孩子!
这地方不对劲!
“正因为她是个孩子,”陆野低头看了眼怀中小雀儿,女孩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闭着的眼睛下,睫毛微微颤动,似在倾听某种无形之声,“才看得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他说完,继续前行。
就在经过左壁最后一幅浮雕时,小雀儿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发抖,指向石缝间一道极细的痕迹。
“那里……哭了。”她轻声说,声音像是从梦中飘来。
陆野心头一震。
他凑近细看——那是一道干涸的泪痕,混着暗红血丝,深深渗入石缝,几乎与岁月同朽。
可这一幕,竟与昨夜梦中那个佝偻身影、嘶哑低语的老灶鬼所说完全重合!
“你迟到了七十年……”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这不是巧合。
系统从未提及梦境,但这具身体、这颗心,似乎早与这片废土上的某段记忆纠缠不清。
“你能听见什么?”陆野压低声音,近乎耳语。
小雀儿闭着眼,小手贴上石壁,唇瓣轻启:“很多声音……在喊‘别吃它’……有人在哭,说‘味道错了’……还有人在笑,很饿的那种笑……”
陆野眼神骤冷。
吃人?啖神?难怪天降黑雾,万物崩毁。
通道尽头,石门紧闭,浮雕五味交织成锁——酸甜苦辣咸环列四方,中央唯缺“鲜”字,空荡如断喉。
玄烛早已跪坐门前,披着破旧麻袍,双眼虽盲却似穿透时空,死死“盯”着那扇门。
“你们不懂!”他嘶吼,声音撕裂空气,“当年我们不是败给异兽!是我们自己疯了!有人把同胞剁成‘补元肉’,用童心血炼‘醍醐酱’,甚至剖开武圣心脉,取其魂火煨汤三日,只为求一口‘通神味’!最后连供奉的‘灶神’都被吃了——那是人做的神!是百姓拿命供出来的香火!结果呢?他们把它炖了!所以天罚降临,黑雾吞世,文明归零!”
陆野冷笑:“那你现在供的是死灶,拜的是灰,守的是恐惧。你以为封住门,就能抹掉过去?真正的罪,不在火,而在人心。”
“至少我没点燃它!”玄烛怒目圆睁,脖颈青筋暴起,“我不敢!也不能!”
话音未落——
小雀儿忽然睁开眼,眸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清明。
她挣脱陆野怀抱,踉跄几步冲到门前,抬起右手,指尖赫然浮现一道金色纹路,宛如古老印记复苏。
她将手指按在“鲜”字空位之上。
刹那间,金光炸裂!
五味浮雕同时震动,酸如雨落,甜似蜜涌,苦若药焚,辣若焰腾,咸若海啸……五行之味交汇旋转,最终化作一行血字,自石门深处缓缓浮现:
“真味不在舌,在心。”
石门应声开启,寒风呼啸而出,卷起地底万年霜尘。
室内昏暗幽深,唯有中央悬着一株藤蔓,通体如灰烬编织,枝节处泛着微弱金光,轻轻摇曳,仿佛有呼吸。
那便是传说中的“灰心藤”——能净化元毒、重塑经脉的至宝,更是开启“食神遗藏”的钥匙之一。
玄烛猛然扑出,枯瘦身躯爆发出惊人速度。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藤蔓的瞬间,一股无形之力骤然爆发,将他狠狠弹飞,撞在墙上,口吐黑血。
与此同时,系统残影在陆野脑中浮现,冰冷机械音响起:
【检测到‘灵识共生体’,采摘条件触发:需‘无求之心’方可摘取,贪念者触之即焚。】
铁头在门外急得直拍墙,疯狂打手语:不能让她去!太危险!
陆野却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蹲下身,将小雀儿轻轻抱起,放在自己肩头。
“你来摘。”他说得平静,却字字如铁。
“她没吃过一顿饱饭,没见过一顿干净的菜。可她能尝出谁在说谎,能听见食物在哭。这样的人……才配碰真正的食材。”
小雀儿眨了眨眼,伸出手,指尖轻触灰心藤的一根须蔓。
奇迹发生了。
整株藤蔓竟如活物般缓缓缠绕她手腕,金光流转,像是在认主。
片刻后,一截藤条自行断裂,落入她掌心,温顺如眠。
玄烛瘫坐在地,浑身颤抖,望着那截灰中带金的藤条,喃喃自语:
“七十年……第一次……有人用‘不贪’拿走它……”
陆野接过藤条,小心收进内袋,目光扫过石室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具焦尸。
战袍残破,甲胄锈蚀,腰间却还挂着一块青铜牌,上面刻着半句模糊铭文:
“……持灶者,代天行味。”
他盯着那块牌子,心头莫名一紧。
可就在此时,耳边忽有极轻的嗡鸣响起,像是锅底余火将熄未熄,又似有人在极远处低语:
“你终于来了……”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那扇已开的石门,在寒风中微微震颤,仿佛通往另一个时代。
玄烛瘫坐在地,灰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中那层蒙了七十年的浊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望着小雀儿掌心静静躺着的灰心藤,喃喃如呓语:“七十年……从没人能碰它,贪念一动,魂火自焚……可她……她竟像在接一朵花。”
陆野没说话,目光已落在石室角落那具焦尸上。
战袍残破,甲胄锈蚀,唯有腰间那枚青铜牌未被火焰吞噬,边缘刻着古篆——“御膳令”。
他走过去,伸手取下,指尖触到铜牌的瞬间,胸口灶台忽然一震,仿佛沉睡的心脏被人轻轻叩击。
脉动!
同步了!
与他体内那股源自系统的神秘节律完全一致,一下、又一下,如同远古的应和。
这不是巧合。
他猛地抬头,看向肩头静立的灰鸦。
这只会飞的灵禽忽然展翅,黑羽划过一道幽光,轻轻啄了啄他手中的铜牌,随即转身,尖喙指向玄烛身后那面从未注意过的岩壁。
陆野脚步一沉,走了过去。
尘灰簌簌落下,一幅未完成的壁画缓缓显露——
一人独立天地之间,手持长勺,背影孤绝。
脚下裂土成河,头顶星河流转。
他身后,无数衣衫褴褛的饥民仰望着他,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希望。
壁画题字三字,墨迹未干般清晰刺目:
“待薪者。”
陆野呼吸一滞。
待薪者……不是守灶人,是等柴火的人。等一个能点燃新火的人。
他猛然回头,死死盯住玄烛:“你不是什么守墓人,也不是神庙遗仆……你是最后一个‘食战组’成员,对不对?你们不是在供奉火种,是在封印它!而你——把自己活埋进了这个坟!”
玄烛浑身剧震,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指甲崩裂,血混着泥土渗出。
良久,他终于流泪。
不是哭声,而是像炭火熄灭时那一声极轻的“滋”——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终于烧尽了。
他颤抖着解开破麻衣襟,露出胸口一道早已钙化的贯穿伤。
伤口形状奇特,非刀非剑,倒像是……一把断掉的汤匙柄,狠狠捅穿了心脏。
“那一夜……”他声音破碎,“师兄想带走火种,说要重建秩序,重立食律。我说不行……人类不配再握火。我杀了他,用他的勺子,钉死了他的命……可现在看你带着孩子进来,她不贪,不惧,只是……只是想要一顿干净的饭……”他哽咽,盲眼朝向小雀儿的方向,像是第一次“看见”什么,“好像……我真的错了。”
陆野沉默。
他从怀中取出半块干饼,递了过去。
玄烛迟疑,接过,咬下一口。
刹那间,身体剧颤!
这不是普通的杂粮饼——而是陆野以自身血羹浆为引,混合七种抗毒谷物,经“万火归宗”余韵慢烤而成的“续命饼”。
此饼不增修为,不疗外伤,却能短暂唤醒武者体内沉寂的潜能,尤其是那些被岁月与执念封死的感知。
玄烛的呼吸骤然变得深长,盲眼之中竟泛起一丝微弱的光晕。
他“看”到了。
陆野周身,隐约环绕着一团虚幻的灶火之形,五色元能交织升腾,宛如鼎炉自成,正在熔炼天地真味。
【叮——】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冰冷中透着一丝异样的波动:
【第二阶段封印松动……检测到“信仰转移”迹象。
主线任务更新:寻回“九鼎残片”,重启“食神祭坛”。】
陆野没理会系统,只静静看着玄烛。
“吃完了?”他问。
玄烛点头,泪水再次滑落。
“下次见面,”陆野转身,抱起已有些困倦的小雀儿,大步走向门外,“我请你吃顿不用抢的饭。”
话音落时,门外交汇的风沙中,忽然响起一片鸦鸣。
成百上千只灰鸦自焚灶谷深处振翅而起,黑羽遮天,齐声长啸,仿佛送别一位归来的王。
陆野踏出石门,风沙更烈,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雀儿,女孩睫毛轻颤,似在梦中咀嚼某种甘甜。
他眼神一凝,从怀中取出灰心藤,指尖运劲,将那截蕴含金光的藤条缓缓研磨成粉,细如霜雪。
随即,他打开随身肉糜罐,将粉末均匀混入。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她醒来。
但此刻,谁也不知,那双即将睁开的眼睛,会映照出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