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田庄被靖安卫连夜端掉、安平侯世子赵勖神秘失踪的消息,如同深秋清晨的寒霜,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覆盖了京城某些特定圈子。天还未大亮,一些消息灵通的高门府邸、衙署暗室中,已是暗流激涌。
安平侯府被三司“保护性”看守着,但府内并非铁板一块。赵勖一夜未归,起初还能以“在外办事”遮掩,但田庄那边彻底失去联系、且隐约有不好的风声透入府中时,侯夫人首先慌了神,哭天抢地要见安平侯。被软禁在书房、本就焦灼万分的安平侯赵襄,听到管家偷偷递进来的模糊消息(只说田庄可能出事,世子下落不明),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他比谁都清楚田庄里藏着什么,儿子落在谁手里又会吐出什么!完了!他在心中绝望地呐喊,周大将军不是说万无一失吗?靖安卫怎么会突然动手?难道是朝廷早就察觉,故意设下的圈套?
他想方设法要往外递消息,无论是给靖国公府,还是给迎宾苑的周珩,但看守府邸的三司官员和兵卒得了严令,许进不许出,连只苍蝇想飞出去都得被盘查半天。往日那些拿钱办事的门路,此刻全都失灵了。安平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瓮中之鳖”。
靖国公府依旧大门紧闭,静得诡异。但据韩七安排的眼线回报,后半夜曾有大夫被秘密请入府中,停留了约半个时辰才离开,似是府中有人急病。是真是假?还是听到风声后惊惧过度?
迎宾苑内,周珩听着亲兵统领压低声音的急报,面沉如水,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田庄被端,赵勖被擒,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自认行事周密,田庄位置隐蔽,护卫都是好手,与京城各方关节也提前打过招呼,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就被靖安卫一锅端了?难道……魏安那个老阉奴,早就盯上了那里?还是说,太后手中另有他不知道的力量?
更让他心惊的是,靖安卫选择在此时动手,且行动如此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传递出的信号极其危险——朝廷(或者说掌控朝廷的太后与靖安卫)已经不再满足于表面的调查和威慑,开始动用非常手段,直接铲除他的羽翼了!赵勖知道的事情不少,虽然核心机密未必掌握,但一旦开口,安平侯府这条线就彻底断了,甚至可能牵连更广。
“那个游方郎中呢?”周珩声音低沉,带着寒意。
“昨日离开迎宾苑后,便按照吩咐去了安平侯府一处暗桩,之后……便失去踪迹。我们的人去暗桩查看过,空无一人,有匆忙撤离的痕迹,但未留下线索。”亲兵统领额头见汗。
又断了一条线!周珩眼中厉色一闪。对方动作太快,太准了!
“大将军,我们是否……”亲兵统领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周珩缓缓摇头:“此刻不宜妄动。靖安卫既然敢动手,必有防备。何况,这里是京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暴戾与焦躁。小看了那个女人,也小看了魏安那条老狗!他们隐忍多日,原来是在暗中编织罗网。
“传令下去,所有人保持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任何外部人员联系。加强迎宾苑防卫,但不可过度,以免授人以柄。”周珩冷声吩咐,“另外,想办法递话给我们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打听一下赵勖被关在何处,审讯情况如何。要小心,宁可打听不到,也不能暴露。”
“是!”亲兵统领领命退下。
周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目光阴沉。田庄被端,虽然损失不小,但尚未动摇他的根本。真正让他忌惮的,是朝廷(太后)展现出的这种突然而决绝的打击能力,以及……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底牌?那个“晋王后裔”和半块兵符,本是用来搅乱朝局、转移视线、甚至必要时用来“清君侧”的利器,如今看来,似乎反而成了对方的突破口?
不,不能自乱阵脚。周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太后和魏安的动作越急,越说明他们感到了威胁,试图在自己发动前剪除羽翼。这说明,自己手中的力量依然让他们畏惧。赵勖不过是个纨绔,所知有限,就算开口,也未必能牵扯到自己身上。关键是靖国公那边……还有西北的根基!
只要西北大军在手,只要边镇经营多年的网络不乱,他就还有翻盘的资本。眼下,需以静制动,看看朝廷下一步棋怎么走。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力量源泉。
就在各方势力因田庄之事暗流汹涌之际,乾元宫中,沈月曦接到了一份来自魏安的密报,不是口信,而是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审讯摘要——关于安平侯世子赵勖的初步审讯结果。
赵勖显然不是个硬骨头,在靖安卫特有的审讯手段下,没撑多久便崩溃了。他招认了田庄是用来隐匿“贵客”(即昏迷的“晋王后裔”萧柱)和与某些人密会的地点;承认了安平侯府通过秘密渠道与西北边镇进行违禁贸易,输送利益;也承认了其父安平侯与靖国公府近年来往来密切,共谋“大事”。但对于具体谋划何事,赵勖语焉不详,只说听父亲提过要“扶保正统”、“清除朝中奸佞”,具体细节和联络人,他并不清楚。至于那半块兵符和勾结北狄的指控,赵勖矢口否认与安平侯府有关,声称可能是萧柱自己编造或受人指使。
这份口供,印证了许多猜测,但也留下了关键空白——没有直接指证周珩,没有说明“扶保正统”的具体操作,也没有澄清兵符的真正来源。
随同密报送来的,还有从田庄搜出的那本残缺账册的誊抄本,以及魏安的一句简短附言:“赵勖口供,半真半假,可作敲打之用,不可尽信。账册所列钱粮物资去向,与西北三镇近年‘额外损耗’暗合。然欲追根究底,需深入边镇,非京师可决。眼下之机,在朝堂,在人心。”
沈月曦明白魏安的意思。赵勖的口供和账册,是利器,但还不能作为给周珩定罪的铁证。不过,用来在朝堂上进一步施压、打击安平侯和靖国公、震慑其他潜在的合作者,已经足够了。而真正的较量,在西北,那是周珩的根基,目前还难以撼动。
她需要利用手中的这些筹码,在朝堂上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逼迫对手露出更多破绽,也为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和主动权。
“冯保,”沈月曦唤道,“去请高拱高大人,还有刑部严侍郎,即刻入宫。另外,传哀家口谕,明日大朝,着内阁、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在京将领,一律出席。有要事议。”
“是,娘娘。”
沈月曦走到书案前,将那份审讯摘要和账册誊抄本中的重要部分,用朱笔圈出。明日,她要让这朝堂之上的裂痕,变得更加清晰可见。
也要让某些人知道,这大梁的天,还没到变的时候。
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云,却似乎更加厚重。
裂痕已现,风暴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