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升腾而起的浓黑烟柱,如同一条狰狞的恶龙,直冲灰蒙的天际,与城外血腥的厮杀形成了残酷而诡异的呼应。那方向……似乎是宫城西北,仓储、杂役房密集的区域!
“宫里……宫里走水了?!”林文远第一个失声尖叫,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比看到叛军云梯靠城时还要惊恐。皇宫乃中枢重地,在此刻起火,无论原因为何,都是足以动摇根本的灾难!
城头上的守军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异状,一阵更大的骚动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许多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得一滞。军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内外夹击般的剧烈冲击!
“不要乱!看什么看!给老子守住城头!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郭猛暴怒的吼声如同炸雷,他挥刀砍翻一名刚刚爬上垛口、还没来得及站稳的叛军士兵,腥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更添几分狰狞。他深知,此刻若军心溃散,城墙顷刻即破!
然而,皇宫大火的冲击是实实在在的。那不仅仅是一场火灾,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京城内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可能是细作纵火,也可能是某些人趁乱行事!
沈月曦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盯着那股越来越浓烈的黑烟,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魏安那佝偻的身影和那句“宫中尚有内应”的话!难道……这就是魏安所说的“契机”的一部分?用这种方式制造更大的混乱,逼迫林文远和郭猛不得不分心?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不,不对!魏安的人潜伏多年,行事绝不会如此鲁莽,在守城关键时刻于皇宫腹地纵火,这无异于自毁长城,帮助叛军!除非……这火,并非魏安所放!
是林文远?他想制造混乱,趁机攫取更大权力?还是郭猛,他想借此逼迫自己完全依赖军方?又或者……是那一直隐藏在更深处的、连魏安都未能完全掌握的势力?
无数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掠过脑海,沈月曦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郭将军!”沈月曦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压过了城头的喧嚣,“皇宫乃根本重地,不容有失!请立刻分派得力人手,回宫救火,肃清内奸!城头防务,哀家与皇帝在此,与将士们共存亡!”
她必须立刻做出反应!既要稳住城头军心,表明与城池共存亡的态度,又要解决后方的危机!将救火和肃奸的任务抛给郭猛,既是分担责任,也是试探——看他是否愿意在此刻分兵,以及,他是否会借此机会做些什么。
郭猛闻言,凶戾的目光猛地刺向沈月曦,似乎想看穿她心中所想。皇宫大火,他同样心急如焚,那里有他的部分亲信,更有程知节留下的根基!但他更清楚,城头才是生死线!
“赵允!”郭猛猛地扭头,对正在另一段城墙指挥的车骑将军赵允吼道,“你带五百人,立刻回宫!给老子把火扑灭!把放火的杂碎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选择了分兵!虽然只有五百人,但在此刻兵力捉襟见肘之时,已是极大的让步。他也信不过林文远的人,只能派相对稳重的赵允回去。
“末将领命!”赵允毫不迟疑,立刻点齐人马,急匆匆下了城墙,向着皇宫方向奔去。
城头的守军见郭猛迅速做出了应对,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但那份源自后方的不安,却如同阴影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攻防战依旧在惨烈地进行。叛军的进攻因为皇宫大火带来的短暂混乱而稍有减弱,但很快又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那架靠上城墙的云梯成了争夺的焦点,尸体在梯子上和城墙下堆积如山,鲜血将城墙染成了暗红色。
沈月曦不再躲在后面。她拉着萧昱,在亲兵的护卫下,沿着城墙内侧相对安全的区域缓缓行走。她不再说话,只是用沉静而坚定的目光,与那些满身血污、眼神惶恐或麻木的士兵对视。她让冯保将仅有的、从乾元殿带出来的清水,分发给受伤的士兵。她没有华丽的言辞,只有无声的陪伴和力所能及的关怀。
太后的身份,皇帝的存在,以及这份在血火中展现出的、异乎寻常的镇定,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微弱却持续的力量,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点燃的一盏小灯,虽不明亮,却顽强地维系着一些人心底最后的那根弦。
萧昱紧紧跟着母亲,小脸依旧苍白,但他努力学着母亲的样子,挺直小小的身躯,不再躲避那些血腥的景象,甚至偶尔会对那些看向他的士兵,努力地点点头。
时间在血腥的厮杀中缓慢而飞快地流逝。从清晨到午后,叛军发动了数次凶猛的进攻,承天门几度岌岌可危,又都在郭猛亲自带队死战和守军付出巨大代价后,勉强守了下来。城墙上下,伏尸累累,伤亡惨重。
皇宫方向的浓烟渐渐变小,最终熄灭,但赵允一直没有回来复命,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这无疑又增添了另一份不确定性。
夕阳西斜,将天边染成了一片凄艳的血红,与城墙下的血色相互映照,更添几分悲壮与苍凉。
叛军的攻势,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停了下来。他们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后退数里,重新扎营,显然是在等待后续主力,或者酝酿着更可怕的进攻。
城头上,暂时得到喘息机会的守军,几乎人人都瘫倒在地,靠着冰冷的城墙,大口喘息着,处理着伤口,眼神空洞而疲惫。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明日未知命运的恐惧,交织在每一张沾满血污的脸上。
郭猛拄着卷刃的长剑,站在垛口前,望着退去的叛军,胸口剧烈起伏。他身上添了数道伤口,甲胄破损严重,但那股凶悍之气却丝毫不减。他知道,今天只是开始,叛军的主力尚未到达,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林文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惊魂未定,声音干涩:“郭将军,今日虽击退叛军,但我军伤亡亦是不小,箭矢消耗巨大,尤其是……军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皇宫大火的影响,以及惨重的伤亡,让本就士气不高的守军,更加摇摇欲坠。
郭猛烦躁地一摆手:“老子知道!用不着你提醒!守不住,大家都得死!”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瘫倒一地的士兵,又落到不远处正轻声安抚一名伤兵的沈月曦和萧昱身上,眼神复杂。
今天,这个女人的表现,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哭喊,没有退缩,甚至……某种程度上,帮他稳定了部分军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信任她。在他眼中,这对母子依旧是筹码,是工具,只是这个工具,似乎比想象中……更难掌控一些。
沈月曦感受到郭猛的目光,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用撕下的衣襟,为那名腿部中箭的年轻士兵包扎。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
皇宫的火是谁放的?
赵允回去后发生了什么?
魏安和他的人,此刻在何处?
明日,叛军主力若至,这摇摇欲坠的城池,还能守住吗?
一个个问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是太后。
她是此刻,这座血色孤城中,无数人眼中最后的……那点微光。
夜色,再次降临。
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死亡气息的夜色。
笼罩了这座命运未卜的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