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遇刺,重伤昏迷!
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京城,在上林苑,乃至在即将传到的帝国四方,激起了滔天巨浪。
上林苑内,方才还洋溢着狩猎雄风的盛大场面,顷刻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慌与肃杀所取代。观猎台上的林文远闻讯,脸色瞬间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他强自镇定,立刻下令全面封锁猎场,所有随行人员,无论官职高低、身份贵贱,一律原地拘禁,接受最严苛的盘查!
程知节被火速抬回临时搭建的御帐,随行的御医们颤抖着剪开被血浸透的戎装,看到那深深嵌入肩胛骨、箭簇带倒刺的弩箭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箭伤极深,虽未立即致命,但失血过多,加之箭上似乎淬有某种延缓伤口愈合的怪异药物(并非剧毒,似是某种草药混合,旨在加重伤势,延长痛苦),使得情况万分危急。
御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坟墓。御医们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清创、拔箭、敷药、包扎,每一个动作都汗透重衣。帐外,林文远与程知节的几名核心心腹武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等待,却又不敢入内打扰。武将们眼中除了担忧,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与杀意,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那些被拘禁在远处的宗室、勋贵和使者们,尤其是空出来的、属于陇右使者的位置。
“查!给本官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同党揪出来!”林文远的声音因为惊惧和愤怒而尖锐,他对着负责刑讯的亲信厉声下令。他深知,若皇帝真有闪失,他这个“摄政”文官之首,必将第一个被暴怒的军方撕成碎片!
血腥的清洗,立刻在猎场范围内展开。任何与陇右使者有过接触的人,任何行迹稍有可疑之人,甚至只是私下抱怨过新朝几句的仆役,都被单独提审,严刑拷打。惨叫声在夜色笼罩的山林中此起彼伏,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严密封锁中,依旧通过某些隐秘渠道,以惊人的速度传回了京城。
首先接到密报的,自然是留守京城的军方重臣和部分高级文官。一时间,各种心思在暗流中疯狂涌动。有人惊惶失措,担心皇帝若有不测,新朝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有人暗自窃喜,看到了权力重新洗牌的可能;更有人目光闪烁,开始秘密联络,商议应对之策。
京城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骤然变得无比紧张。九门加强了戒备,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数量倍增,眼神也更加警惕。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
而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几经周折,终于也如同细微的尘埃,透过铜墙铁壁,飘入了那座被遗忘的囚笼——倦勤斋。
并非通过小德子(他自那次警告后,再未出现),也非通过那个哑巴般的老宦官。而是冯保,在次日清晨去领取那愈发不堪的饭食时,从两名交接班守卫压低声音、却依旧难掩惊惶的对话碎片中,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上林苑……出大事了……”
“陛下……遇刺……重伤……”
“陇右……造反了……”
冯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忍着几乎要瘫软的冲动,死死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接过食盒,几乎是踉跄着返回了内室。
当他用颤抖的声音,将这破碎却足够震撼的消息禀报给沈月曦时,一直平静如古井的沈月曦,握着针线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针线篓被打翻,彩线散落一地。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你……确定?”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老奴……听得真真切切……守卫是这么说的……陛下遇刺,重伤……陇右……反了……”冯保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不知是恐惧,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萧昱也被这消息惊得从呆坐中回过神,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失态的母亲和激动的冯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月曦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灰暗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程知节……遇刺重伤!
陇右……反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其意义远超江南赵元昊之乱!江南之叛,毕竟是内部武将造反,而陇右,乃是实力雄厚、地处西北要冲的强藩!其节度使更是以悍勇善战闻名!更重要的是,这次叛乱,直接与刺杀皇帝挂钩,性质截然不同!
这意味着,程知节以武力强行缔造的“武定”新朝,其合法性受到了最赤裸、最暴力的挑战!内部的不稳,已经从江南的星星之火,烧成了西北的燎原之势!
而程知节的重伤,更是给这动荡的局势,增添了无穷的变数!
他若身死,新朝群龙无首,那些被他强行压制的矛盾,那些表面臣服、内心不服的势力,必将瞬间爆发,天下顷刻大乱!
他若不死,以他的性格,也必将在重伤之中,以更加酷烈的手段进行报复和清洗,届时,朝野上下,必将血雨腥风!
无论哪种结果,对程知节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沈月曦的心,如同被投入沸水,剧烈地翻腾着。她看到了机会!一个远比江南叛乱时更加清晰、更加巨大的机会!
程知节的统治,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但……这机会,对她们母子而言,是福是祸?
程知节若倒台,她们能否趁乱脱身?还是会在随之而来的、更加混乱的权力斗争中,被任意一方随手碾死?
程知节若不死,重伤之下,他是否会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对她们这对前朝余孽,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比如……秘密处决,以绝后患?
巨大的希望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同时涌上心头。
“母后……”萧昱的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恐惧,打破了沉默。
沈月曦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是那双凤眸之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复杂难明的光芒。
“昱儿,”她走到儿子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记住今天。天,可能要变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但我们,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等外面的风,吹得更猛一些。等这潭水,彻底搅浑。”
她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看到了那风云激荡的九天。
“这一次,风从西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