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葬礼以亲王最高规格仓促举行,极尽哀荣。皇帝亲临致祭,太后垂泪不止,程知节率文武百官缟素送行,场面肃穆隆重。然而,这盛大丧仪的背后,是各方势力心照不宣的紧张与算计。棺椁入土,黄土掩上的仿佛不只是一代权臣的躯体,更是京城持续了半月有余的剧烈动荡,表面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这平静,脆弱得如同初春的薄冰。
程知节以“整饬京营、稳固防务”为由,将军政大权牢牢握于手中。他并未如沈月曦期望的那样,在稳定局面后便“主动”上奏交还兵权或商议归期,反而开始以“大帅”而非“节度使”的名义发号施令,其麾下边军与京营残部的整合也在加速进行。他驻扎在京营大寨,俨然已成为这座帝都实际上的军事主宰。对宫中的旨意,他表面恭敬,实则多有拖延或阳奉阴违,那“暂领”二字,在他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紫宸殿内,日常政务似乎恢复了运转,但每一个决策背后,都不得不考虑程知节的态度。沈月曦感到了比萧衍在世时更深的无力。萧衍至少还遵循着某种皇室与权臣间的规则,而程知节,这个来自边陲的悍将,行事更加直接,也更难以揣度。她与皇帝萧昱之间,因外部强大的压力,那裂痕暂时被掩盖,母子二人不得不更紧密地坐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但彼此眼神中的审慎与保留,却比以往更甚。
萧昱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逼迫自己更快地成长。他利用程知节暂时无暇过多干涉朝政的空隙,通过林文石等清流,以及韩霆等暗中投靠的军官,小心翼翼地拓展着自己的影响力。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表露锋芒,而是更加耐心地听取各方奏报,分析利弊,尝试着在一些不涉及核心权力的事务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他知道,在程知节这头猛虎彻底亮出獠牙之前,是他积蓄力量最后的机会。
然而,一股新的暗流,却在这看似僵持的平静下,悄然涌动。
这一日,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元老联袂入宫,求见太后与皇帝。他们并非为朝政,而是为“皇室血脉”之事。
“太后,陛下,”为首的老礼亲王颤巍巍地说道,“老臣等近日听闻,京畿之外,尤其是青云观一带,百姓间盛传‘瑞王遗孤’之事,言其仁德爱民,常于观中施药救人,声望颇隆啊。虽市井流言不足全信,然其涉及先帝血脉,关乎国本,朝廷……是否应遣人查证一番?若果真系瑞王兄血脉流落民间,岂能任其漂泊在外,有损天家体统?”
沈月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与萧昱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都知道这“瑞王遗孤”是怎么回事,背后站着的是谁。如今萧衍刚死,程知节势大,这些宗室元老突然旧事重提,其用意绝不单纯!
是有人指使?还是这些老家伙们见皇室势微,程知节难以控制,想要另立一个更容易掌控的“自己人”?
沈月曦压下心中惊怒,面上不动声色:“诸位皇叔所言,哀家与陛下已知晓。只是如今京城初定,百废待兴,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谨慎处置。待朝局稍稳,必会派人详查,若果真如此,定当迎回宫中,不负先帝血脉。”
她用了缓兵之计,将这些宗室元老暂且打发回去。
人一走,沈月曦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们这是看程知节靠不住,想把那个傀儡抬出来制衡我们!甚至……取而代之!”
萧昱眉头紧锁:“母后,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宗室元老虽有些影响力,但若无人在背后推动,断不敢在此刻贸然提及此事。儿臣怀疑……是青囊会!”
“必然是他们!”沈月曦斩钉截铁,“萧衍一死,他们失去了最大的障碍,又见程知节难以掌控,便想利用宗室的力量,将那‘遗孤’推到台前!好一招借力打力!”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测,次日,便有一封来自江南数位致仕名臣的联名上书,经由通政司送入宫中。信中亦是言辞恳切,以“安定人心,凝聚宗室”为由,恳请朝廷尽快核实“瑞王遗孤”身份,若为真实,应尽早迎归,以正视听。
压力,开始从军事领域,转向了舆论和宗法领域。
程知节自然也接到了相关风声。他对此嗤之以鼻:“哼!装神弄鬼!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野种,也敢妄攀天潢贵胄?”但他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反而乐见其成。宫中那对母子被此事牵扯精力,对他而言有利无害。他甚至暗中吩咐手下,对此类流言不必过于压制,让其自然发酵。
一时间,关于“瑞王遗孤仁德贤明”的舆论再次升温,与程知节的“跋扈拥兵”、宫中的“暧昧不明”形成了微妙对比。一些对现状不满、或心怀异志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了百里之外的青云观。
新的棋局已然布下。程知节以力压人,掌控全局;宫中母子内外交困,艰难维持;而青囊会则躲在暗处,巧妙地拨动着宗室与舆论的琴弦,试图将那枚关键的棋子——“瑞王遗孤”,再次推上权力的赌桌。
暗潮汹涌,直指那看似稳固,实则根基已开始动摇的皇权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