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的前军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般,仓促撤出了京营大寨外围,在五里外重新扎营。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憋屈。营盘虽立,但那股初入京城时的锐气与自信,已然消散大半。所有将士都明白,那位“死而复生”的摄政王,仅凭一个名字,一道目光,就逼退了他们。
中军大帐内,程知节面沉如水,虬髯因紧咬的牙关而微微颤抖。他挥退了左右,独自对着京城地图,胸膛剧烈起伏。羞辱感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程知节纵横边关二十载,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被一个重伤濒死之人,像驱赶野狗一样赶开!
“萧衍……萧衍!”他低吼着,一拳砸在地图上,将京营的位置砸出一个凹坑。愤怒之后,是冰冷的清醒。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萧衍在京营、在京城军民心中的积威,也低估了这个人顽强的生命力和狠厉决绝的手段。
“大帅,”心腹幕僚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军中士气……有些浮动。不少将士议论,说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怕是要……”
“闭嘴!”程知节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密布,“传令下去,敢有动摇军心者,斩!加强营防,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营地半步!”他必须稳住自己的基本盘,绝不能自乱阵脚。
但如何破局?强行攻打京营?且不说萧衍是否还有后手,就算打赢了,他这支客军也必将损失惨重,届时如何应对宫中和其他可能的变数?向宫中施压?可萧衍未死,皇帝和太后那边态度会如何变化,犹未可知。
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感,将这位边帅紧紧缠绕。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粘稠的蛛网,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
与此同时,京营大寨内,气氛同样凝重,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狂热的凝聚力。
萧衍被亲卫小心翼翼地搀扶回中军帐,几乎是立刻瘫倒在临时铺设的软榻上,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身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肋下的绷带再次被洇湿。那逼退程知节的强势,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全部力气。
“王爷!”亲卫统领连忙送上温水秘药,眼中满是担忧。
萧衍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喘息稍定,目光扫过帐内仅存的几名忠诚将领,声音虚弱却清晰:“清点……伤亡,收拢……残部。能战者……还有多少?”
“回王爷,”一名将领声音沙哑,“各营残部正在归拢,初步清点,能提刀上马者……不足八千,且大多带伤,军械粮草……损失惨重。”京营鼎盛时拥兵五万,如今十不存二,可谓元气大伤。
八千残兵,对抗程知节数万边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帐内一片沉寂,绝望的气氛开始弥漫。
萧衍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八千……够了。”
他看向那名将领:“你,持本王令牌,立刻去……京仓。就说是本王军令,调拨粮草、药材、军械。守仓官若敢阻拦……杀无赦。”
他又看向另一人:“你,带一队人,去武库。同样,凭本王令牌,调取弩箭、甲胄。记住,动作要快。”
最后,他看向亲卫统领:“你,亲自去一趟……九门提督衙门。告诉现在的提督,京营叛乱已平,自即刻起,京城九门防务,由京营接手。他若识相,交出印信,本王保他性命。若有不从……你知道该怎么做。”
一道道命令发出,精准而冷酷。他要在程知节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掌控京城的部分命脉——粮草、军械、城门!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萧衍,还没倒!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京城,就轮不到外人撒野!
“王爷,程知节那边……”有将领担忧道。
“他不敢动。”萧衍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他若此时强攻京营,便是坐实了‘外将谋逆’之罪。宫里那对母子……也不会答应。”
他赌的就是程知节的投鼠忌器,赌的就是各方势力之间的互相牵制。
命令被迅速执行。京仓和武库的守官,面对摄政王那染血的令牌和京营士兵凶狠的眼神,大多选择了屈服。九门提督在短暂的犹豫后,也交出了印信——萧衍积威之下,无人敢轻易捋其虎须。
当程知节接到京营残部已接管部分城门、并运回大量粮草军械的消息时,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是铁青中透着一股灰败。他发现自己再次慢了一步。萧衍用行动告诉他,在这座京城里,谁才是真正的地头蛇,哪怕这条蛇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病虎余威,犹能慑群狼。
皇宫之中,沈月曦听着冯保的禀报,手中捻动的佛珠再次停滞。萧衍不仅没死,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雷霆手段稳住了京营残局,甚至重新掌控了部分实权。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娘娘,摄政王派人送来口信,”冯保低声道,“说京营叛乱已平,请陛下和太后放心。并言……他重伤未愈,需静养些时日,朝中事务,暂请太后与陛下……多多费心。”
沈月曦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萧衍这是在划清界限,也是在警告。他将军事权力牢牢抓回手中,却将繁琐的朝政推了出来,意思很明显:军事,你们别插手;政务,我可以暂时不管,但你们也别想借此动我的根本。
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皇帝萧昱,发现儿子的眼神更加深邃难测了。
萧昱确实在想很多。皇叔的强势回归,打破了他刚刚生出的一点幻想。他原本以为,萧衍若死,他或可借助程知节,或可依靠母后,慢慢收回权柄。但现在,萧衍用事实告诉他,他还差得太远。一种强烈的、不甘人后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京城的天,因为萧衍的“复活”而暂时避免了倾覆,但水面下的暗流,却因这头病虎的归来,变得更加汹涌、更加危险。每个人都必须在新的力量对比下,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