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的使者,一位身着戎装、言辞得体的中年参军,在宫人的引领下,踏入了修缮痕迹尚新的紫宸殿。殿内,沈月曦端坐珠帘之后,皇帝萧昱身着朝服,端坐龙椅,两侧站着寥寥数位被紧急召入、面色凝重的重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与难以言喻的紧绷。
使者恭敬行礼,呈上程知节的表章,言辞恳切,重申“奉诏勤王、护卫社稷”之志,并详细陈述了入城后如何约束部众、安抚百姓的举措,最后恳请陛下与太后示下,明确后续方略。
沈月曦隔着珠帘,声音平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程卿忠勇可嘉,及时勤王,稳定京畿,功在社稷。陛下与哀家甚为欣慰。如今逆党虽暂退,然萧衍拥兵京营,态度未明,安王与青囊会余孽隐匿暗处,京城安危,仍需程卿鼎力维持。”
她给出了一个看似倚重,实则模糊的指令:维持京城治安,戒备京营与逆党。对于程知节大军的具体驻扎、粮草供应、乃至后续是留是走等关键问题,一概未予明确答复。她需要程知节这把刀留在鞘中,悬在那里威慑各方,却不能让他轻易出鞘,反伤自身。
萧昱坐在龙椅上,安静地听着母后与使者的对答。他能感觉到母后言语中那份精妙的算计与提防,也能看到殿下那位程部参军眼中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当使者告退后,沈月曦转向他,语气缓和了些:“昱儿,程知节虽名义上奉诏,然边帅入京,自古便是大忌。对其不可不防,亦不可不用,这其中的分寸,你需细细体会。”
萧昱垂下眼睑,恭敬道:“儿臣明白,谨遵母后教诲。”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听出了母后的言外之意:程知节是外人,是威胁,需要利用,更需要提防。那么他自己呢?在母后心中,他这位皇帝,与程知节,与萧衍,又有何本质区别?是否也只是她维持权力平衡的一枚棋子?
一种被至亲算计的寒意,悄然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京营大寨内,气氛同样压抑。萧衍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几名核心将领聚集在他的病榻前,人人面带忧色。
“王爷伤势如此之重,程知节那老匹夫又陈兵在外,虎视眈眈,我们难道就困守此地,坐以待毙吗?”一名脾气火爆的将领忍不住低吼道。
“不然又能如何?此时出营,与程知节硬拼?还是向宫里那位小皇帝和太后低头?”另一名较为沉稳的将领反驳,眉头紧锁,“王爷未醒,群龙无首,贸然行动,只怕死得更快!”
“我听说……宫里似乎在和程知节接触……”又一人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萧衍重伤无法视事,外部强敌压境,内部人心浮动,昔日铁板一块的京营,已然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有人开始暗中揣测,程知节是否会与宫中达成某种协议,甚至……吞并京营?
这猜疑并非空穴来风。程知节在接见完宫中使者后,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对着心腹副将,亦是眉头深锁。
“太后和陛下,对咱们防备很深啊。”程知节捋着虬髯,沉声道,“只让咱们维持治安,却绝口不提粮草补给,更不说何时让咱们觐见,或是下一步方略。这分明是想把咱们晾在这里。”
“大帅,那咱们……”副将试探道。
“等!”程知节斩钉截铁,“咱们是奉诏勤王,大义名分在手!萧衍重伤,京营不稳,安王潜逃,宫中那对母子除了倚仗咱们,还能倚仗谁?他们拖不起!时间站在咱们这边!”他眼中精光闪烁,“不过,也不能干等着。派人,想办法接触一下京营里那些……对萧衍未必那么死心塌地的将领。记住,要隐秘!”
他也开始布局,试图从内部瓦解京营,将这京城最强大的武装力量,纳入自己的影响之下。
而这一切的暗流与猜忌,都被青衫“先生”手下的耳目,一丝不差地收集起来,汇总到城南庄园。
“裂痕已然出现,比预想的还要快。”青衫“先生”满意地看着情报,对安王道,“萧衍重伤,京营内部分裂在即;程知节与宫中互相猜忌,难以合力;皇帝与太后之间,经此一役,信任也已出现瑕疵。现在,该我们再加一把火了。”
他取过一张纸条,写下几行字,交给一名手下:“将此信,设法送到京营副将赵昆手中。记住,要让他以为,这是程知节写给宫中,商议如何‘分化、收编京营’的密信副本。”
他又对另一人道:“在市面上散播消息,就说皇帝对太后与程知节过往甚密深感不满,认为太后欲借边帅之力,行……武曌之事。”
最后,他看向李泓:“‘主上’,准备一下,明日,会有人‘认出’您,并将您‘保护’起来,送到一个更安全,也更能让您发挥作用的地方。”
一道道恶毒的计策,如同无形的毒针,精准地刺向各方势力那刚刚显露的裂痕。信任如同精美的瓷器,一旦出现裂缝,便极易在有心人的拨弄下,彻底崩碎。
京城上空,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更大的风暴,正在裂痕的蔓延中,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