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的陇右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边塞特有的风沙与煞气,悍然冲破了京城外城并不算坚固的防守。他们打着“奉诏勤王,清剿叛逆”的旗号,马蹄声如雷鸣,踏碎了京城持续了数日的混乱与喧嚣,也踏入了这场原本即将尘埃落定的权力棋局。
皇城之内,短暂的死寂被这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的铁蹄声打破。
重伤的萧衍被亲卫搀扶着,靠在观鹿台的断柱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念头飞转。程知节?这个素来与他不睦、拥兵自重的边帅,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奉诏?奉谁的诏?皇帝?还是太后?无论奉谁的诏,这支强大外力的介入,都意味着他原本掌控的局面已彻底失控!
“王爷,程知节来意不明,此地不宜久留!”亲卫统领焦急地低语。
萧衍咬牙,肋下的剧痛和眼前的局势都让他意识到,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安王与青囊会败逃,皇帝……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持剑而立、神情复杂的萧昱,心中冷哼一声。当务之急,是稳住自己的基本盘,应对程知节这个最大的变数!
“撤!”萧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回京营大寨!紧闭营门,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快!”
他必须在程知节彻底控制京城之前,回到他最忠诚的军队之中,凭借京营的数万兵马,他尚有对峙甚至翻盘的资本!亲卫们不敢怠慢,立刻架起萧衍,如同潮水般向着西苑外退去,甚至顾不上理会一旁的皇帝。
萧昱看着萧衍迅速撤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皇叔,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狼狈。而他自己,刚刚脱离安王的挟持,又瞬间陷入了更庞大的未知——程知节,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外援”,真的会是他的救星吗?那道密诏,究竟是引来了勤王之师,还是……另一头猛虎?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此刻,他无人可以依靠。
“陛下!陛下!”就在这时,一队身着宫中侍卫服饰、却明显更加精干的人马护着沈月曦,匆匆赶到了观鹿台。沈月曦发髻微乱,凤袍上沾染了些许烟尘,但眼神依旧镇定。她看到萧昱无恙,明显松了口气,随即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和远去的萧衍部队。
“母后!”萧昱见到母亲,心中稍安,却又立刻被更大的忧虑取代,“程知节他……”
“哀家知道了。”沈月曦打断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程知节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此刻,他是打着勤王的旗号入京的,我们便必须利用这一点!陛下,随哀家来,我们必须立刻出现在臣民面前,宣示你的存在,掌控大义名分!”
她很清楚,在乱局之中,皇帝这个象征意义巨大的旗帜,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让他被程知节“保护”起来,那将与被萧衍、安王挟持无异!
沈月曦当即下令,一部分侍卫护送皇帝与她立刻返回内宫,重整仪仗,准备应对程知节。另一部分人则立刻去联络还能控制的朝臣,尤其是那些清流和中立派,务必在程知节面前,形成皇帝仍在主持大局的态势。
而此刻,程知节的大军已然突破了皇城外围零星的抵抗,兵锋直指宫城。他本人骑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身披重甲,虬髯戟张,望着前方巍峨又混乱的宫阙,眼神复杂。他响应了皇帝的密诏,但入京后所见,却远比想象中更加混乱。萧衍在攻打皇城?安王谋逆?太后与皇帝情况如何?
“大帅,前面就是宫城了,我们是……”副将上前请示。
程知节略一沉吟,沉声道:“止步!派人通传,就说陇右节度使程知节,奉诏勤王,请见陛下与太后!大军于宫城外驻扎,没有本帅命令,不得擅入一步!违令者,斩!”
他虽粗豪,却并非无脑之辈。在情况未明之前,率军直入宫禁,那是取死之道。他需要先见到皇帝和太后,确认情况,拿到明确的指令,至少是名义上的指令。
就在程知节派人通传,大军于宫城外列阵等待之时,败退的安王、青衫“先生”与李泓,已然通过西苑的密道,逃出了皇城,回到了城南那处偏僻庄园。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安王萧玠气得捶胸顿足,脸上再无之前的从容,“那程知节怎会来得如此之巧?!”
青衫“先生”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冷冽:“确是意外。不过,王爷不必过于沮丧。萧衍重伤,皇帝与太后惊魂未定,程知节孤军深入,京城这潭水,比之前更浑了。浑水,才好摸鱼。”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李泓,淡淡道:“‘主上’受惊了。不过,经此一事,‘瑞王遗孤’之名已传遍京城,种子已然播下。接下来,我们只需静待时机。程知节的到来,未必全是坏事。”
他走到窗前,望着皇城方向隐约可见的、程知节军队的旌旗,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将‘摄政王举兵犯阙、欲行篡逆’,‘安王与瑞王遗孤被逼起兵靖难,却遭程知节意外打断’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尤其是,要送到程知节的案头!”
他要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让程知节这支意外插入的力量,也成为他棋盘上可以利用的棋子。
京城之内,萧衍退守京营,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沈月曦与萧昱退回宫城,重整旗鼓,试图掌控名义。
程知节陈兵宫外,态度暧昧,静观其变。
青囊会潜伏暗处,煽风点火,伺机而动。
四股强大的力量,在这座古老的帝都之内,形成了新的、更加脆弱也更加危险的平衡。
狼烟照京华,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